第8章 梅开(1 / 2)

惊蛰过后,汴京的风总算带上了些暖意。院角那株枯梅像被这暖意催醒了,青灰色的花苞不知何时鼓胀起来,某日清晨推开窗,竟已有零星几朵颤巍巍地绽开了瓣,粉白的花瓣裹着细绒,在料峭的风里轻轻摇晃。

苏晚看着那几朵梅花,发了半晌的呆。她记得江南的梅,开得比这里热闹,雨打梅林时,花瓣落得满地都是,他总爱牵着她的手,踩在那片香雪上,说“来年我们在长安种一片梅林”。

如今梅林成了泡影,连这零星的梅香,都飘得这样孤清。

老仆送饭来时,身后跟着个陌生的丫鬟,十五六岁的年纪,梳着双丫髻,眉眼倒还清秀,只是怯生生地,不敢抬头看人。

“谢大人让我来伺候姑娘。”丫鬟福了福身,声音细若蚊蚋。

苏晚没说话,只是看着她。这两年她早已习惯了独处,突然多个人,反倒觉得局促。

丫鬟似乎没料到她是这反应,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手里捧着的食盒都在微微发颤。

“姑娘,趁热用些吧,今日厨房炖了鸡汤。”丫鬟小心翼翼地把食盒里的饭菜摆出来,一碗乳白的鸡汤冒着热气,香气钻进鼻腔时,苏晚的胃竟隐隐动了动。

她这才想起,自那夜之后,她便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总是囫囵塞些干粮,日子久了,竟也忘了饿是什么滋味。

“谢大人说…姑娘前些日子清减了,让厨房多做些滋补的。”丫鬟低着头,声音更小了,“还说…若是姑娘不喜见我,我就在门外候着,姑娘唤我再进来。”

苏晚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他倒是想得周全,只是这迟来的“体恤”,听着却像另一重枷锁。

“不必了。”她淡淡开口,“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丫鬟像是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应了,转身去收拾屋角的杂物,动作轻手轻脚的,生怕惊扰了什么。

这丫鬟名叫春桃,是谢砚之从府里调过来的,性子怯懦,却手脚麻利。有她在,屋子里渐渐添了些人气,窗台上的灰尘被擦得干干净净,角落里的废纸篓也日日清空,连苏晚那件洗得发白的棉絮,都被她拿去拆洗了,重新絮了新棉,晒过太阳后,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和暖意。

苏晚依旧话少,春桃也不多言,一人安静地做活,一人安静地坐着,倒也相安无事。只是春桃偶尔会在收拾谢砚之留下的东西时,偷偷看苏晚几眼,那眼神里有好奇,有同情,却不敢多问。

谢砚之还是没来。

日子像檐角滴落的水,缓慢而沉闷地淌着。苏晚偶尔会在春桃口中听到些关于他的消息——今日在朝堂上驳斥了谁的奏折,明日要去哪个府邸赴宴,后日又要替陛下巡查地方。

原来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困在江南的落魄书生了,他如今是谢侍郎,是陛下倚重的臣子,是汴京城里人人敬畏的新贵。

这些消息像隔着一层水听来,模糊而遥远。苏晚听着,心里没什么波澜,仿佛他说的是另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直到三月初的一个傍晚,春桃端着药碗进来时,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怎么了?”苏晚难得开口问了一句。

春桃吓了一跳,慌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就是刚才不小心被风迷了眼。”

她这谎话说得拙劣,苏晚一眼便看穿了,却没再追问,只是接过药碗,慢慢喝着。药还是苦的,只是她早已习惯了这苦味。

春桃看着她喝完药,犹豫了许久,才小声道:“姑娘,今日…谢大人在朝堂上跟人起了争执,被御史参了一本,陛下…陛下罚他闭门思过三日。”

苏晚握着空碗的手微微一顿。

“听说…是因为淮南节度使那边的事。”春桃的声音更低了,“御史说大人故意针对节度使,还翻出了当年大人在江南时的旧事…说大人是公报私仇。”

淮南节度使。

这五个字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进苏晚的心口。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指尖却冰凉得厉害。

原来,他还是没放过他。

也是,当年的仇,那样深,怎会说放就放。

“知道了。”苏晚把空碗递给春桃,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异样,“你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