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寒骨(2 / 2)

如今,梅花依旧,人却已面目全非。

“沈姑娘,你先在此等候,我家大人稍后就到。”管家说完,便带着随从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院门。

院子里只剩下清辞一个人。她站在红梅树下,看着地上的落英,忽然觉得一阵恶心,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了好一会儿,她才直起身,手背无意间碰到了小腹。

就在那一瞬间,她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都僵住了。

这些日子,她总是觉得疲惫,食欲不振,偶尔还会恶心反胃,她只当是风寒未愈,或是心绪郁结所致。可此刻,一个模糊却又清晰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升起——她的月信,已经快两个月没来了。

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覆在自己的小腹上。那里还是平坦的,却仿佛有一个小生命正在悄然孕育。

是裴玄度的。

这个认知像一把双刃剑,一面让她心头涌起一丝微弱的暖意,一面又让她痛得几乎窒息。

她有了他的孩子。在她被他弃之如敝履的时候,在她挣扎于生死边缘的时候,这个小生命竟然悄无声息地来了。

她该怎么办?

告诉裴玄度吗?他会因为这个孩子,对她有一丝怜悯吗?还是会……像处理掉她一样,处理掉这个孩子?

她不敢想。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裴玄度走了进来,依旧是一身月白锦袍,身姿挺拔,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和不耐。

他看到站在梅树下的清辞,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你倒是比我想象中安分。”他开口,声音冷淡。

清辞抬起头,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句“我有了你的孩子”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找我来,有什么事?”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沉默,先问他的来意。

裴玄度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从袖中掏出一个锦袋,扔在她脚下:“这里面是五百两银子,你拿着,离开长安,永远不要再回来。”

锦袋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五百两银子,足够她在别处安稳度日了。他倒是“大方”,用五百两银子,就想彻底了结他们之间的一切。

清辞看着那个锦袋,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裴玄度,在你眼里,我沈清辞就只值五百两银子吗?”

“不然呢?”裴玄度挑眉,语气带着几分嘲讽,“难道你还妄想做我的夫人?沈清辞,你该认清现实,你和我,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清辞重复着这句话,心口的疼痛越来越剧烈,“那三年前,在破庙里对我许下山盟海誓的人是谁?那个说要护我周全,要风风光光娶我的人,又是谁?”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裴玄度皱起眉头,语气变得烦躁,“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我现在是吏部侍郎,肩负着家族的重任,我不能因为你,毁了我的前程。”

“所以,为了你的前程,就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真心吗?”清辞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愤怒,“裴玄度,你告诉我,那三年的时光,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裴玄度被她问得一窒,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冰冷:“我说过了,不过是逢场作戏。”

“逢场作戏……”清辞喃喃自语,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小腹也传来一阵隐隐的坠痛。她脸色苍白,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

“你怎么了?”裴玄度注意到她的异样,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清辞咬着牙,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不能告诉他,绝对不能。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也是她最后的软肋。她不能让这个孩子,成为他拿捏她的工具。

她深吸一口气,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锦袋,用力扔回给他:“这银子,你还是留着给你的柳小姐买金步摇吧。我沈清辞就算饿死,冻死,也不会要你的钱!”

说完,她转身就想走。

“站住!”裴玄度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的力气很大,捏得她生疼。

“你还想怎样?”清辞挣扎着,眼眶通红。

裴玄度看着她苍白的脸,还有那双写满了倔强和痛苦的眼睛,心头莫名地一紧。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好像和他记忆中的那个温婉柔顺的沈清辞,有些不一样了。

“沈清辞,别逼我。”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警告,“相府已经在催婚了,我不想因为你,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麻烦?”清辞看着他,忽然凄然一笑,“在你眼里,我连你的麻烦都不配做吗?”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手腕上留下了几道清晰的红痕。她没有再看他一眼,径直朝着院门口走去。

小腹的坠痛越来越明显,她走得有些踉跄,却一步也没有回头。

裴玄度站在原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手里还攥着那个被她扔回来的锦袋。锦袋里的银子硌得他手心生疼,就像她刚才看他的眼神,带着无尽的失望和……恨意。

他为什么要找她回来?

或许,是因为那天在醉仙楼外,看到她咳出的那抹红,心里终究是有些不安。

或许,是因为相府催得紧,他想做个了断,免得夜长梦多。

又或许……是因为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不舍。

他烦躁地将锦袋扔在地上,转身走进了屋内。窗外的红梅依旧开得艳,只是落在他眼里,却显得格外刺眼。

清辞走出裴府,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小腹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她扶着墙壁,慢慢蹲下身,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知道,不能再回王婆婆那里了。裴玄度既然能找到她一次,就能找到她第二次。她不能连累老人家。

可她又能去哪里呢?

长安城这么大,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安稳地活下去。

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清辞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的孩子,她该怎么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