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屋质率领半数御帐亲骑风尘仆仆赶到上京城下，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城头守军士气涣散，城内百姓议论纷纷，一股不安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他快马加鞭直抵皇宫外，负责守卫内城的将领见到他，立刻心虚地低下头。
“城中大臣何在？奥姑何在？东丹王又在何处！”
耶律屋质厉声喝问，心中已涌起不祥的预感。
守将声音发颤：
“将军…东丹王他…带着所有文武大臣，前往扶余府了。”
“什么？！”
耶律屋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王半路劫走奥姑，外城守军前去围剿时，一伙贼人趁虚而入占据外城，洗劫了各大臣府邸。之后…之后秦王便以奉行先帝遗诏、拥立东丹王继位为由，胁迫东丹王带着众臣离开了。”
耶律屋质如遭雷击，一把扶住城门才稳住身形，脑中飞速运转：
此举意欲何为？虽然他内心也支持耶律倍继位，但如今应天皇后手握重兵，东丹王这般举动无异于公然挑战，必将引来滔天怒火…不，东丹王绝非如此鲁莽之人，定是受了那秦王的胁迫！
“皇宫可有损失？”
他强压怒火追问。
“那些贼人并未进攻内城，末将不敢贸然出击，只能死守皇宫。”
“混账！”
耶律屋质怒斥一声，当即下令：
“所有人随我追击！东丹王被贼人挟持，务必救回东丹王与各位大臣！”
…
马蹄踏在草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林远与耶律倍并行在队伍的最前方，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耶律倍看着自己老师那副看似慵懒随意、实则每一步都暗藏深意的模样，心中的警惕丝毫未减。
“老师，”
耶律倍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低沉，
“当初我信了母后的话，几乎致你于死地，为何如今你还要支持我登基？”
林远嗤笑一声，瞥了他一眼：
“哼，你这混账东西，就是耳根子太软。你母后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林远行事虽不拘小节，但还不至于对一个小姑娘用强。小荷那丫头为何粘着我，我也想知道缘由。”
他语气稍缓，带着一丝复杂，
“至于为何支持你，现在看你，确实不像个能当好皇帝的样子。但这终究是你父皇耶律阿保机生前的安排。就当是帮我那位已故的兄弟，完成他最后一个心愿吧。”
耶律倍沉默片刻，又问了一个更切身的问题：
“老师，您是真的要娶质舞吗？”
林远目光望向远方，回答得有些模糊：
“不知道。娶不娶的，没那么重要。总之，我绝不会让她再留在你那个为了权力可以牺牲一切的母后身边。”
耶律倍感受到话语中的决绝，犹豫道：
“老师，我们，一定要去扶余府吗？母后她若率大军回来，我，唉。”
“东丹国是你的封地，在那里称帝名正言顺，风险最小。”
林远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讥讽，
“至于你那母后会不会带着几十万大军杀回来，呵呵，你可是耶律宗族名正言顺的长子，法统上毫无问题。别什么事都只听她的，她心里装的，从头到尾都只有耶律尧光一个人。”
耶律倍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和挣扎：
“可是老师，此举必然引发内斗，损耗我契丹国力，我是不是，干脆让给尧光算了？”
林远猛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如刀：
“呵呵，你今天能让，耶律宗室以后的皇帝就都能让！你是想开这个‘谦让’的先河，让契丹的皇位变成可以随意推让的玩物吗？后世子孙争斗不断，这是耶律阿保机想看到的吗？你争一时，是为了后世的安稳，难不成，你想要契丹大乱？！”
耶律倍被这目光逼视，下意识地低下头：
“学生，不敢。”
“那就硬气一点！”
林远收回目光，语气缓和了些，却抛出一个更让耶律倍心绪不宁的消息，
“对了，小荷中了毒，我还在想办法解。等她醒了，我会好好跟她谈谈。到时候，可别又说老师我偏心。”
这句话如同重锤，敲在耶律倍心上。小荷，那个他曾倾心、却因误会而成为他背叛老师导火索的女子，耶律倍握紧了缰绳，望向扶余府方向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与决断。
望着耶律倍眼中一闪而过的动摇与挣扎，林远心中冷笑。这位学生终究是阿保机的儿子，血脉里流淌着对权力的渴望，只是被所谓的“孝道”压抑着。他不急，种子已经播下，只需静待发芽。
如今述里朵摄政，耶律倍太过被动，他必须再添一把火，让两方，彻底斗起来。
不过这家伙为什么这么痴迷于小荷？真是奇了怪了，耶律倍是借着这个名头对自己好动手，还是真的喜欢小荷呢？这个耶律倍，自己也是看不透他。
“耶律倍，”
行进途中，林远看似随意地开口，
“你说，此刻是希望我走快些，还是走慢些？”
耶律倍沉默不语。队伍折向东北——那片属于契丹东丹国的广袤区域。
队伍行至一条湍急的河流旁，林远预先布置的接应终于现身。并非大队骑兵，而是数艘看似普通的商船，船上之人却个个眼神锐利，气息沉稳，正是锦衣卫培养的水上好手。
“殿下，一切准备就绪。”
为首之人躬身道。林远点头，对耶律倍说：
“东丹王，就此别过。马匹干粮已为你备好，望你平安返回扶余府。今日之事，是非曲直，留待后人评说。”
说完，林远不再看他，直接登船。耶律倍站在原地，望着船只离岸，驶向河心，心中五味杂陈。
守军将领来到耶律倍身旁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说道：
“这一路上，他刻意保持速度，走快了，应天皇后的援军追不上，我们就要与秦王相处更久，瓜田李下，届时，殿下您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走慢了，若被援兵的精锐追上，乱军之中，刀剑无眼，唉，真是两难。”
这番话如同毒刺，精准扎入耶律倍心中最脆弱的地方。他脸色铁青，终于明白，自己已彻底成了林远棋盘上的一颗关键棋子，进退两难。
他明白，林远不杀他，比杀了他后果更严重。母后述里朵会如何看待他这个“被秦王扶持登基”的儿子？
耶律倍苦笑一声，望着驶远的船只喃喃自语：
“老师，我要把契丹，变成中原汉家一般的王朝，只有这样，契丹入主中原后才可以维持统治，而不是劫掠一番后回到草原。
这样做，阻力很大，母后支持尧光，就是耶律宗室也不会同意我的想法，可为了我契丹万年长存，我必须要去争取，而你，才是契丹最大的敌人，我必须抓住所有机会对你动手，只有这样，契丹才能壮大，小荷，才能回到我身边。”
…
船只顺流而下，速度极快，很快消失在晨雾之中。这并非南归之路，而是利用契丹境内复杂的水系，进行了一次大胆的迂回，最终的目标，依然是南方。
“殿下，我等顺着水路，将要先到蓟州，那里是李嗣源的地盘，而且，契丹大军距离蓟州不过百里。”
说话的，是一位脸上有着刀疤的男子，他将一幅地图在桌案上展开。
“殿下请看，应天皇后带了四十万大军，欲一举拿下燕云十六州，不过据在下所知，新唐的石敬瑭联系各地藩王，暗中调兵于蓟州与幽州，似乎有抵挡之意。”
“张子凡他们的计策罢了，他们如今应该在洛阳西宫围杀李嗣源，李嗣源不同以往，就算有岐王李茂贞，结局难说。”
林远坐在椅子上，望着江面上的风景，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忧愁，他，真的能保住燕云十六州吗？
“闹出的动静不小。应天皇后这次吃了大亏，不会善罢甘休。”
“她不会。”
林远敲着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