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庐的夜,静得能听见草叶舒展的声音。
潺潺溪水绕过青石,映着漫天繁星,碎银般的光在流水里跳跃。草席铺在松软的泥土上,林远枕着手臂,嘴里叼着一根草茎,青草的苦涩在舌尖蔓延。
张子凡仰躺着,铁扇横在胸前,扇骨映着星光,泛着冷铁的光泽。
李星云双手垫在脑后,望着星空,眉头微蹙。陆林轩侧卧在一旁,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一株野花,花瓣簌簌落下,随着溪水飘远。
“这样的日子,真好啊。”
陆林轩轻声说道,声音像是怕惊扰了夜色。
林远吐掉草茎,笑了笑:
“是啊,我也很想带着女帝这么生活,命也。”
李星云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不明白,袁天罡为什么一定要扶我。”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自嘲,
“李唐后人?做了皇帝也是傀儡。我那哥哥,不就是被朱温废掉了吗?”
张子凡指尖轻敲铁扇,金属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李兄,学医可救人,但终究有限。”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深邃的夜空,
“可要是有了权力,就可以救天下苍生。”
“各地藩镇反对大梁,都是打着唐朝的名义。”
林远接过话,语气平静却透着锋芒,
“至少,表面上,他们必须顺从你。”
李星云沉默,星光落进他的眼底,映出一片复杂的暗涌。
溪水依旧流淌,远处的山影在夜色中起伏,像蛰伏的巨兽。
“统一天下,必须打仗,百姓,承担不起了。”
“要这么乱下去,对于百姓来说,更痛苦,苦一代人,造福千代人。”
李星云沉默了,他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星云,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问吧。”
“你是不是也觉得,当皇帝必须要血统纯正?”
“不是,只要可以兼顾天下,谁当皇帝都可以。”
“李存勖攻下汴州,要是朱友贞反攻失败,他很可能称帝,李存勖,会是个好皇帝,只是命短。”
夜风忽地转凉,草叶上的露珠颤了颤,坠入泥土。
李星云猛地坐起身,衣襟上的草屑簌簌落下。
“林兄,你这是支持李存勖?”
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眼底映着跳动的篝火。
张子凡的铁扇“唰“地展开半幅,寒光割开暖色的火光。
“晋国与岐国可一直在明争暗斗。”
扇骨阴影在他脸上爬出蛛网般的纹路。
“要是李存勖越来越强大,岐国如何?岐王如何?你又,如何呢?”
林远躺着没动,
“不知道,可是,天下真的需要一个好皇帝,太需要了。”
蚩梦翻了个身,胳膊压在他胸口。他望着天枢星喃喃道:
“我是岐国的人不假。”
一只萤火虫落在他指尖,
“可是子凡,星云,藩镇割据前,我们都是大唐的人。”
蚩梦突然打了个哈欠,整个人像八爪鱼般缠住林远。
“你们说的啥子嘛。”
她嘟囔着把脸埋进林远肩窝,头发蹭得人发痒。
林远轻轻拍着她后背:
“我们只是,诉说历史。”
林远抱着蚩梦把她放在床上,走出房间后,李星云和张子凡已经等候多时。
“你们这是?”
“哈哈,林兄,不要以为只有你考虑过天下。”
张子凡搂着林远的肩膀,李星云点了点头,
“我们兄弟三人,也该好好商量商量了。”
三人站在剑庐外的凉亭,每人各占一角,
张子凡指着李星云,率先开口:
“李兄虽是李唐后人,但,我们都清楚,大唐气数已尽,无力回天。”
李星云向前一步,将龙泉剑放在石桌上。
“袁天罡深知这一点,却偏偏要逆天而行,扶我登基。他还精通占卜算卦,功力深厚,没有人可以违背他的意思。”
林远摸着下巴,说道:
“袁天罡以武力强迫各藩镇,本质上,和朱梁没有区别,众心难归。”
“不错,这就是问题所在,各镇诸侯皆以大唐藩王的名义与朱友贞对抗,可,就算李星云真的登基称帝,他们也会以各种理由阳奉阴违,这一点,就是袁天罡也改变不了。”
“我们能做的,就是找到龙泉宝藏,让岐国壮大,借机行事。”
“问题是,袁天罡不会坐看岐国变强的。”
三人有些苦恼,不论怎么讨论,袁天罡都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天堑。
“杀了袁天罡?”
“没人可以做到。”
张子凡看着龙泉剑,说道:
“而且袁天罡一死,天下只会更加混乱,没了他,各地藩镇,是真的要开始相互攻伐了。”
“难办。”
林远抓着头发,袁天罡,这个人太无解了,他不能死,活着又会压制新的可能,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困到一个地方。
“不管怎么样,先找到龙泉宝藏,这是最重要的。”
讨论这么久,三人拿不出什么好主意,只好回到各自的房间睡觉,林远闭着眼睛翻来覆去,他忽然意识到了一点。
有了龙泉宝藏后,必须迅速扩展军备,然后拿下蜀国。这样,岐国才能成为藩镇里最强大的存在。在这之前,必须想办法把袁天罡的注意力放到晋国,
李存勖拿下了汴州,加上晋国本来的地盘,还有燕国,是晋王李克用扶持的,也就是说,整个北方,除了岐国,晋国一家独大,还掌握了大部分的中原地区,袁天罡不会坐以待毙的。
李星云虽无意称帝,但可以让他用最后的号召力帮助自己,要是岐国可以一统天下,将会弥补多少遗憾?
五代十国将被提前终结,燕云十六州也不会割让给契丹,那个无比窝囊的宋朝也就不会出现,华夏大地,可以再次辉煌!
这样做,与袁天罡的霸道相似,却有所不同,袁天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他林远,是要顺着大势,改变历史的遗憾。
李星云也没有睡着,想着林远的话,陷入了沉思。
他是大唐昭宗之子,名副其实的天潢贵胄,背负着这身血脉,这一生注定不平凡,到底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扶持一位真正的帝皇,让他逃离这权力旋涡呢?
…
晨光透过茅草屋顶的缝隙洒落,蚩梦一个鲤鱼打挺从草席上蹦起来,银铃叮当作响。
“饿死咯!我要吃十碗饭!”
她赤着脚在屋里转圈,像只觅食的雀儿。
张子凡揉着太阳穴叹气:
“山下早市该开了,林轩,我们去买些米粮。”
陆林轩笑着应了,两人踏着晨露离去,身影渐渐隐入山雾中。
院子里,李星云正和姬如雪修补被夜风吹垮的草屋顶。
“姬如雪,”
林远咬着茅草梗,扛着木头,状似随意地问,
“你和女帝说过要退出幻音坊吗?”
姬如雪系紧草绳的手顿了顿:
“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