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清凉温和的气息散入四肢百骸,对刚刚被洗髓丹重塑过的身体进行着精微的雕琢和强化。
肌肉的线条变得更加匀称流畅,蕴含着柔韧的力量;骨骼似乎被注入了一丝坚韧的暖意,变得更加致密;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从内而外焕然一新。
她低头看着熟睡的女儿。
荷姐儿小小的身体也经历了一场无声的蜕变。小脸粉雕玉琢,皮肤细腻得如同最上等的瓷器,呼吸悠长平稳。
第二天清晨,当荷姐儿揉着眼睛醒来时,她觉得自己轻快得像只小鸟。
她试着跑了几步,小短腿迈得飞快,几乎带起一阵风,追着一只蹦跳的蚂蚱跑了好远,咯咯的笑声洒满了清晨的荒野。
林玉漱看着女儿活泼的身影,心中满是欣慰。她拿出干净的布巾,仔细地给自己和荷姐儿裹上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洗髓丹带来的改变太过惊人,这乱世之中,低调才是生存之道。
行程继续。
板车在黎尔精准的驾驭下,沿着越来越崎岖的北行古道,越过荒芜的山丘,穿过干涸的河床。
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
荷姐儿精神旺盛,常常在休息时像只小尾巴似的黏在黎尔身边。
“爹爹,看!”她举着一朵在石缝里找到的、蔫头耷脑的小野花,献宝似的递给黎尔。
黎尔会停下手中的活计,蹲下来,用那双稳定的大手接过那朵脆弱的小花,动作小心得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他不会笑,也不会说哄孩子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荷姐儿,然后笨拙地、极其轻柔地,将小花别在荷姐儿的小辫子上。
荷姐儿就会开心地转着圈,清脆的笑声驱散了旅途的沉闷。
有时,黎尔会随手用路边的草茎编出活灵活现的蚱蜢或小鸟。
荷姐儿总是瞪大了眼睛,发出“哇”的惊叹,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捧在手里看半天,再珍重地放进她的小口袋里。
她渐渐习惯了黎尔沉默的陪伴和那些笨拙却实在的“好”。
血缘或许淡薄,但这份朝夕相处、无声守护带来的依赖和信任,已悄然在孩童心中扎根。
“娘,爹爹会飞飞吗?”一次午歇时,荷姐儿看着黎尔轻松跃上一块高石检查方向,突然仰头问林玉漱。
林玉漱失笑,摸摸女儿的头:“爹爹很厉害,但还不会飞,不过他会保护好荷姐儿。”
“嗯!”荷姐儿用力点头,看着高石上黎尔挺拔的背影,大眼睛里是全然的信赖。
第七天的下午,当一座庞大而沉默的城池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连日的荒凉感终于被打破。云城到了。
高大的土黄色城墙在烈日下矗立,不少墙皮已经剥落,露出里面夯实的黄土。
城门洞开,进出的人稀稀拉拉,大多面带菜色,行色匆匆。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
虽比那十室九空的小镇多了些人气,却也难掩萧条。
黎尔驾车缓缓随着稀疏的人流驶入城门。
守门的兵丁倚着长矛,懒洋洋地扫视着行人,目光在黎尔驾着的板车和他们一家三口身上停留了片刻。
林玉漱裹着头巾,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
黎尔面容冷硬,目不斜视。
板车虽然结实,但毫无装饰,就是普通逃荒人家的样子。
兵丁没看出什么异常,收了入城费,就挥挥手放行了。
城内街道宽阔,但两旁的店铺大多门窗紧闭,挂着“歇业”或“东主已走”的木板。
开着的几家也是门可罗雀,货架空空。
路上行人不多,个个面布饥色,眼神麻木或警惕。
偶尔有马车驶过,带起滚滚烟尘。一
派劫后余生的压抑景象。
黎尔驾着车,熟门熟路般穿过几条相对僻静的巷子,最终停在一条小街尽头一家挂着“云间客栈”破旧幡子的店门前。
客栈门面不大,灰扑扑的,木门半开着。
黎尔下车,将骡车拴在门前简陋的木桩上。
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沉声道:“掌柜,住店,要一间干净的房间。”
柜台后一个正打着瞌睡的干瘦中年男人被惊醒,他揉揉眼睛,看清黎尔冷硬的面容和挺拔的身姿,又瞥了一眼门口那辆虽然简陋但异常扎实的板车,以及正抱着孩子从车棚里下来的林玉漱。
当他的目光扫过林玉漱露在头巾外那双异常清澈沉静、毫无逃荒者惊惶之色的眼睛,以及她怀中那虽然同样裹着头巾、却精神奕奕、小脸粉润的孩子时,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惊异。
“哎哟,客官快请进!”掌柜回过神,忙堆起笑容,从柜台后转出来,
“干净的房有!有!就是这年头……价钱比往日贵上三成,您看?”
掌柜试探着,目光在黎尔和林玉漱身上打了个转。
“无妨。”黎尔吐出两个字,干脆地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搁在柜台上。
掌柜拈起银子掂了掂,脸上笑纹更深:“好嘞!天字三号房,清净!小二!带客人上去!”他朝里间扬声道。
一个同样干瘦的少年应声跑出,殷勤地引着他们往后院去。
房间在二楼,不大,陈设简单,倒也收拾得齐整。窗户对着后院,少了些街市的喧闹。
“客官,热水和饭食……”
“烧些热水就行,饭食不必。”黎尔截断他的话头。
小二应声退下。
林玉漱取下自己和荷姐儿的头巾,走到窗边,将窗扇推开一道窄缝,目光投向暮色渐沉的街道。城中更添几分寂寥。
“得打听下消息。”她低声道。
黎尔颔首,转身下楼。
屋里只剩母女二人。荷姐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地方。
林玉漱拿出干粮和水,细细喂女儿吃了些。
洗髓塑体后,她们对食物的需求似乎淡了,精神却格外健旺。
不多时,黎尔提着桶热水回来,哗啦倒进房中的木盆。
“如何?”林玉漱问,一边试了试水温,绞了帕子给荷姐儿擦脸擦手。
“城里粮价飞涨,流民多了,官府管得也严。北边不太平,”黎尔的声音低沉平稳,不带一丝波澜,“有商队传言,黑石峪一带近来常有不明马队出没,行踪鬼祟。”
黑石峪!林玉漱眼神骤然一凝。
时间、地点都对上了!
“掌柜说,前两日有一小队官差模样的人路过住店,行色匆匆,像是护着什么人往北去了。”
黎尔补充道,锐利的目光扫过房间四角,“客栈里,除了我们,只有两拨人,一拨是行商,另一拨……气息沉凝,像练家子,住东头。”
林玉漱点点头。周铭佑的护卫队伍很可能已经过境,甚至就在前方不远。至于那拨“练家子”……是敌是友?还是无关的过客?
“明日休整一天,备些吃食。后天一早动身,必须抢在他们之前到黑石峪。”林玉漱沉声道,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夜深人静,荷姐儿在床里侧睡得正沉,发出均匀细小的呼吸声。
林玉漱没点灯,只借着窗外透进的微薄月光,与黎尔对坐。
桌上摊开一张简陋的草图——那是夭夭扫描后,黎尔凭着惊人记忆绘出的云城附近地形图。
林玉漱纤细的指尖精准地点在地图上一处狭窄的山谷标记——“黑石峪”。
“按夭夭的情报,截杀必在此处。对方有备而来,人数不明,必是精锐。”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几近耳语,“我们目标明确:救下镇北侯府的小公子周铭佑。不能硬拼,只能智取。”
黎尔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黑石峪的地形上,脑中飞快盘算着各种路径与变数。
“夭夭,黑石峪地形,重点。”林玉漱在识海下令。
瞬间,更详尽的三维地形信息流入黎尔的核心:
峡谷长约三里,两侧峭壁如削,怪石嶙峋,仅容一条蜿蜒马车道通行。中段最窄,形似葫芦腰,乃绝佳的伏击地。两端出口稍开阔,附近有稀疏林地可作短暂遮蔽。
“计划如此,”林玉漱的指尖在“葫芦腰”前方不远的一个小高地标记上重重一点,
“我们提前半天抵达此处,居高临下,暗中观察。一旦确认周铭佑队伍入谷遭伏,护卫被缠住,对方得手掳走周铭佑——”
她的指尖猛地划向峡谷出口,落在出口外一片密林标记上:
“黎尔,你的任务便是立刻动身,尾随那个带走周铭佑的劫匪!凭你的速度、藏匿之能,务必在他们离开峡谷、进入相对安全地带时,将其截住,救下孩子!”
她抬眼看向黎尔,眸中锐光如刃:
“关键有两点:其一,务必确认劫匪是单独带着周铭佑脱身,而非混迹大队之中。其二,救人地点,必在远离伏击战场、无人窥见之处。要做得像是‘偶然路过、见义勇为’。绝不能露了我们是早有预谋的破绽!”
黎尔沉默着,仿佛一尊凝思的石像,将所有行动路线和可能的变数在瞬息间推演完毕。
几息之后,他沉稳颔首。
“好。”林玉漱心头稍松。
“救下人后,立刻带回此处。”她的手指点在峡谷出口外另一处更为隐蔽的山坳标记上,“我与荷姐儿在那里接应。”
计划在无声中敲定,每一个环节都反复思量过。
“娘?”一声带着浓浓睡意的呢喃响起。
荷姐儿不知何时醒了,迷迷糊糊坐起身,揉着眼睛。
她似乎嗅到了房中不同寻常的凝重气息,赤着脚丫跳下床,跌跌撞撞跑到黎尔身边,依赖地抱住他一条胳膊,仰起小脸:“爹爹?”
黎尔低下头,看着臂弯里睡眼朦胧的小人儿。
他伸出另一只手,略显笨拙却极其温柔地,用指腹轻轻拭去荷姐儿眼角的一点湿痕。
“爹爹明天要去打坏人吗?”荷姐儿眨巴着大眼睛,懵懂地问。孩童的直觉有时出奇地敏锐。
林玉漱走过来,将女儿抱起,轻轻拍着她的背:“爹爹要去帮一个迷路的小朋友,很快就回来。荷姐儿乖乖的,和娘一起等爹爹,好不好?”
“好。”荷姐儿软软应着,小脑袋枕在林玉漱肩上,眼睛却还望着黎尔,小手无意识地蜷握着他粗糙的手指,“爹爹快点回来。”
黎尔凝视着荷姐儿,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深处,似乎有微光一闪。
他极缓、极郑重地点了一下头,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
“嗯。回来。”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林玉漱抱着重新睡去的荷姐儿,和衣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窗边那道高大的剪影纹丝不动,黎尔不需要睡眠。
他的“眼”——高敏光学传感器,正穿透薄薄的窗纸,冷静地扫描着外面沉寂的街道和客栈后院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数据流在他核心处理器里无声奔涌,反复演算着明日黑石峪的每一条行动路径、每一个应变节点。
时间在无声的静默中悄然流逝。
当东方天际终于撕开第一道灰白的裂口,微弱的天光艰难地渗入窗棂,勉强勾勒出黎尔冷硬如岩石的侧脸轮廓时,他动了。
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转过身,目光精准地落在林玉漱脸上,叫醒了她。
林玉漱清醒后,轻轻的拍了拍了脸。
然后将怀里熟睡的荷姐儿放在铺着厚衣的角落,用薄被仔细掖好。
自己则迅速整理好头巾,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