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买些吃食,你守着荷姐儿。”她对着窗边那道几乎融进昏暗的身影低语。
黎尔极轻地点了下头,高大的身躯纹丝不动,视线却已投向床榻,沉默得像块磐石。
清晨的云城街道比昨日黄昏更显空寂。
大多店铺依旧门扉紧闭,只有零星几家卖吃食的铺子开着门,门口蒸腾起稀薄的白气,在这片死寂里透出点挣扎求生的暖意。
空气里飘着劣质油脂和粗粝面食混在一起的味道,说不上香,却勾得人肚肠直叫唤。
林玉漱脚步轻快,洗髓塑体后的身子让她在稀疏的人流里穿梭自如,衣角都不怎么沾灰。
她停在一家门脸最小、炉火却最旺的包子铺前。
铺子老板是个满脸愁苦褶子的老汉,双手皲裂,正用块发黑的抹布抹着油腻的案板。
蒸笼掀开,十几个拳头大小、表皮微黄的包子挤在一处,散发出带着麦麸味的腾腾热气。
“包子,全要了。再要十张馅饼。”林玉漱的声音隔着布巾,有点闷,却干脆利落。一块成色尚可的碎银“啪”地落在案板上。
老汉浑浊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惊疑不定地看看银子,又看看林玉漱裹得严实的头巾和她露在外面那双过分沉静清亮的眼睛。
这年月,能吃得起这么多干粮还如此镇定的妇人,可不多见了。
他不敢多问,手脚麻利地用油纸把包子和馅饼包好,沉甸甸的一大捆递过来,又哆嗦着找了些铜钱。
林玉漱没接铜钱,只拎起油纸包,转身就走。那沉甸甸的温热透过油纸传到手心,成了这乱世里最踏实的底气。
回到云间客栈那间狭小的房间,荷姐儿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小脚丫悬空晃荡着,任由黎尔用一块微湿的布巾,笨拙却仔细地给她擦脸。
黎尔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认真,指尖小心地避开孩子的眼睛。
荷姐儿仰着小脸,大眼睛弯弯的,满是依赖。
“娘!”看到林玉漱回来,荷姐儿立刻像只小雀儿扑过来,小鼻子使劲吸着,“好香!”
“饿坏了吧?快吃。”林玉漱解开油纸包,包子的热气混着馅饼的油香一下子散开了。她拿出一个温热的包子,小心掰开,吹了吹,递给女儿。
荷姐儿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咬起来,吃得眉眼都弯了。
林玉漱自己也吃了一个。
面皮糙,馅儿是剁得碎碎的咸菜和几点肥肉丁,味道寡淡,但好歹是热的。
剩下的包子和馅饼,被她仔细收好,放进了空间。
这都是路上救急的口粮。
吃完早饭,林玉漱又给荷姐儿裹好头巾,只露出那双乌溜溜的眼睛。
她牵着女儿,身后跟着沉默如山的黎尔,离开了客栈。
今天的目标很明确:给那辆板车加个“顶”,再做点最后的准备。
云城仅剩的一条还有点“货”的街市上,行人稀少,透着一股强撑的萧条劲儿。
林玉漱的目标是一家专卖旧货的杂铺。
铺子里东西堆得乱七八糟,一股子陈腐的霉味。
老板是个缺了颗门牙的老头,正无精打采地打哈欠。
林玉漱目光扫过一堆破铜烂铁,最后停在几块破烂车厢的残骸上。
她指着一个还算完整、只是顶棚塌了半边、车身刮痕累累的车厢架子:“那个,多少钱?”
老头瞥了一眼,懒洋洋伸出三根手指:“五百文,不二价,这年月,木头都金贵。” 这价钱比太平年月贵了不知多少。
林玉漱没还价,示意黎尔付钱。黎尔摸出一串铜钱,数出五百文,叮当放在柜台上。
老头这才来了点精神,一边收钱一边嘟囔:“自己搬啊,我这儿可没人手。”
黎尔已经走了过去。那车厢架子破旧,但骨架是硬木,死沉。
他伸出双手,抓住车辕和侧框,手臂肌肉在棉布衣衫下绷紧,只听一阵木头摩擦的“嘎吱”声,那沉重的架子竟被他稳稳抬离了地面!
他步履沉稳地搬出店铺,放在门口空地上,轻松得像拎个空筐。
老头看得目瞪口呆,张着缺了门牙的嘴,半天没合拢。
林玉漱又带着荷姐儿买了些东西:几套厚实耐磨的粗布衣裤(给三人各备了两套),一大卷厚实的桐油布,几捆结实的麻绳,几个厚实的粗瓷大碗,几包粗盐,还有一小袋最便宜的粗红糖。
荷姐儿的目光被一个货郎担子上挂着的几样粗陋玩具勾住了,林玉漱给她买了个小小的、上了发条会蹦跶的木头人,荷姐儿立刻宝贝似的攥在手心。
东西买齐,黎尔一手轻松拎起那沉重的车厢架子,另一只手提着其他杂物。
林玉漱抱着荷姐儿,一家人回了客栈后院停板车的地方。
接下来,就是黎尔的“手艺”活了。
他把破车厢架子放板车旁(也用了原来改装的板车),动手拆卸。
手指翻飞间,那些腐朽的铆钉、断裂的榫卯被轻易剔除。
他从空间里拿出精钢的锯子、锉刀,还有个模样奇特的精巧钻具(在旁人看来,就是他握着个古怪的铁家伙),动作又快又准。
新鲜的硬木被切削成型,边缘打磨光滑,一些暗色的金属小件被巧妙地嵌进关键受力点,顶替了朽坏的部分。
黎尔把那卷厚实的桐油布展开,蒙在重新搭好的车厢骨架上,用特制的防水铆钉和压条死死固定住。
一个虽然简陋、但能遮风挡雨、私密性大增的车厢,飞快地在板车上成型。
荷姐儿蹲在旁边,小手托着腮帮子,看得入了迷。
她看见黎尔不用锤子,只用那“亮晶晶的小棍子”(微型电钻)在木头上一碰,就发出“滋滋”的轻响,然后一根同样亮晶晶的钉子(合金铆钉)就牢牢钉了进去,又快又稳。
她忍不住伸出小手指数:“一根,两根……爹爹好厉害!用了……用了好多亮晶晶的钉子!”
黎尔忙着,偶尔停一下,捡起地上散落的一小段柔软藤条或坚韧的草茎。
他那双能轻易掰断硬木的手,这时却异常灵巧地翻动几下,一只活灵活现的草编蚱蜢或小鸟就出现在掌心。
他默不作声地递给眼巴巴看着的荷姐儿。
荷姐儿接过,立刻小小地欢呼一声,刚才的木头人立马被比下去了。
她举着草编的小动物,在黎尔身边跑来跑去,小脸上全是纯粹的开心和崇拜。
林玉漱在一旁默默整理买来的衣物和干粮,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片因前路艰险而绷紧的地方,悄悄软和了些。
不到两个时辰,一辆改头换面的带棚骡车就停在了客栈后院。
深棕色的桐油布车棚绷得紧紧的,车厢不大,但够母女俩坐卧,两边还开了小小的透气窗。
车辕和骡子的连接处也加固过,确保跑长途不会散架,这辆车,成了她们移动的家。
当晚,林玉漱又仔细点了一遍明面上的东西:够用的灵泉水、备用的药、应急干粮、那把野战刀、绳索、火种……确认一样没少。
她搂着荷姐儿,在客栈简陋的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边刚透出一点蟹壳青,云间客栈的后院就有了动静。
黎尔悄无声息地套好骡车,检查了每一处绳索和连接。
林玉漱抱着还迷糊着的荷姐儿钻进车厢,用毡子把她裹住,车厢里铺着一层的干草和黎尔用多余布料缝的软垫,虽然简陋,倒还算舒服。
“走。”林玉漱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
黎尔一抖缰绳,老骡子温顺地迈开步子,新改装的骡车驶出客栈后院,碾过云城寂静的、铺着薄霜的街道,穿过洞开的城门,一头扎进北方那片愈发显得空旷荒凉的野地里。
车轮,稳稳地朝着黑石峪的方向滚去。
越往北行,景象越是荒芜。
连绵的丘陵呈现出毫无生气的铁灰色,裸露的岩石狰狞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
枯死的灌木虬结如鬼爪,在炽热的风中呜咽嘶鸣。
道路早已不成形,只是车辙压出的坑洼土沟。
风卷着沙砾尘土,如同细密的鞭子,抽打在桐油布车棚上,发出持续不断的“沙沙”声,单调压抑。
车厢内,林玉漱将荷姐儿搂在怀里。
她闭着眼,精神力却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蔓延出车厢,覆盖着周围数十米的范围,风中的异动,远处崖壁滚落的碎石,地下虫豸的微响……都清晰地映照在她的感知里。
她心中与夭夭不断确认着路线和距离。
“宿主,离黑石峪还有十五里,预计一个时辰后到观察点。”夭夭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
林玉漱睁开眼,目光穿过车厢前部特意留出的小小观察口,落在黎尔挺直的背影上。
他如同钉在车辕上的一块石头,任凭车身颠簸摇晃,身躯稳如泰山,手中缰绳始终稳稳控制着骡子,让车子尽可能平稳前行。
“再快些。”林玉漱低声道。时间紧迫。
黎尔没有回头,手腕微不可察地一沉,老骡子似乎明白了,步伐明显加快了几分,粗重的喘息在风中散开。
终于,当天色近午,日头被厚云遮蔽,光线晦暗时,骡车驶入了一片地形更为复杂的丘陵区。
巨大的、泛着不祥黑灰色的岩石如同巨兽獠牙,犬牙交错。
道路变得极其狭窄,蜿蜒在陡峭山壁之间。
“到了。”夭夭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右前方,那个背风的垭口,就是观察点。”
黎尔精准地将骡车驱入一处被几块巨大黑石半包围的天然凹陷。
这里位置极佳,既能俯瞰下方那条如同被巨斧劈开的、狭窄险恶的峡谷——黑石峪,本身又足够隐蔽,被嶙峋怪石和枯死藤蔓遮蔽。
骡车停稳。
林玉漱抱着荷姐儿轻轻下车。
凛冽的山风立刻穿透衣物,带来刺骨寒意。
她将女儿裹得更紧,走到一块视野开阔的巨岩后,蹲下身。
黎尔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无声地立在她侧后方,目光如鹰隼,瞬间锁定了下方峡谷的每一个细节。
峡谷幽深,两侧是近乎垂直的、泛着铁锈般暗红的峭壁,寸草不生。
谷底一条仅容一辆马车通过的土路,像条僵死的灰蛇,蜿蜒伸向远方。
此刻,谷中死寂一片,只有风声在嶙峋石壁间穿梭呼啸,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时间在等待中流逝,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压人。
荷姐儿似乎也感受到这不同寻常的紧张,乖乖地缩在娘亲怀里,小手紧紧抓着林玉漱的衣襟,大眼睛不安地看着下方幽深的峡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