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一转,余山再次看到宝尔的时候,他已经再次躺在了病榻上。
他浑身发烫,高烧不退,整个人像是风中的柳絮一般,颤抖不停。
工程在秋末冬初开始,紧接着就是暴雨、大雪和零下几十度的严寒。
这段时间,宝尔他们住的是四面透风的破屋,睡在水泥地上,穿着永远湿漉漉、结冰的衣服。
食物是单调的黑面包,常常还不够吃。
没有像样的工具,医疗条件几乎为零。
每天都是超负荷的劳动,在泥泞、冰雪中从事长达十几个小时的强力体力劳动,还要忍受匪帮的骚扰。
伤寒,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如同死神一样在筑路队中蔓延开来。
宝尔干的最卖力,所以病得也是最重的。
此刻,他躺在冰冷潮湿的地铺上,身下只垫着薄薄一层干草,破棉絮盖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阵阵刺骨的寒意与体内翻江倒海的热浪在激烈交战。
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砾。
汗水混着泥浆的军装紧贴在皮肤上,此刻被体温烘得半干,却又在高烧的蒸腾下再次变得粘腻冰冷,结成一层薄薄的冰壳。
昏沉中,他听到周围此起彼伏的呻吟和咳嗽声,那是同样被病魔击倒的战友们。
意识时而像沉入漆黑冰冷的深潭,时而又被灼热的火焰托举到半空。
恍惚间,他仿佛又听到了那响彻荒原的《国际歌》声,听到了铁镐砸在冻土上“哐嚓”、“哐嚓”的铿锵节奏,看到了同志们一张张在风雪中冻得通红却依旧坚毅的脸庞。
他下意识地想要撑起身子,回到那片风雪弥漫的战场,回到那属于他的队列中去,可身体沉重得像被冻土彻底埋住,连动一动手指都耗尽了他残存的力气。
剧烈的咳嗽猛然袭来,几乎要将他的肺腑震碎,口中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
他咬紧牙关,将那口涌上的腥热强行咽了回去,只是更紧地缩起身体,抵御着那无孔不入、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寒冷与虚弱。
那枚冰冷的证,依旧贴身藏在他心口的位置,隔着单薄的衣衫,传来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坚硬触感。
这触感像黑暗中唯一的光点,提醒着他,只要心脏还在跳动,他的战斗,就仍在继续。
几天后,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好转,只能被送往了后方医院。
他们小心翼翼地把他抬上挤得满满当当的列车,把他塞在一个上铺。
一个同行的妇人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和紧闭的双眼,同情地说:“瞧这孩子,怕是熬不过去了……”。
但是,他熬了过来。
在卧床一个月后,苍白消瘦的保尔终于能够挣扎着站起来,颤巍巍地扶着墙壁,摸索着试着在房间里行走了。
只是他的好转,也只是暂时。
他的身体已经从根子上垮了,这些年来不计成本的工作,已经让他的生命力已经透支到了油尽灯枯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