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梦境再次出现在了余山的睡梦中。
那是一片荒野之上,年轻的骑兵们整装待发,其中一名年轻人,身形样貌,依稀与余山见过的宝尔,很是相像。
战马的呼吸在凛冽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宝尔伏在马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胯下这匹枣红马绷紧的肌肉和奔涌的力量。
他的手指缠绕在粗糙的缰绳里,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另一只手紧握着出鞘的军刀,冰冷的钢铁与他的体温交融。
马蹄声不再是杂乱的敲击,而是汇成一片滚雷,淹没了整个世界。
风吹在脸上像刀割,却让他因高烧而昏沉的头脑异常清醒。
他能看见前方白军阵地惊恐的面孔,能听见军官变了调的嘶吼,但这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遥远而不真切。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冲锋的号角、战友们野兽般的咆哮,以及他自己胸膛里那颗快要炸裂的心脏在疯狂跳动。
“为了苏埃!”——有人在高喊。
宝尔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所有的力气都贯注在持刀的手臂上。
下一秒,钢铁的洪流狠狠撞上了阵地。
时间仿佛瞬间凝滞,随即被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和惨叫声撕碎。
宝尔的军刀下意识地挥出,感觉砍中了什么柔软而坚韧的东西,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到他脸上。
一匹敌人的战马与他擦身而过,马背上的骑兵狰狞地举着马刀劈来,宝尔猛地一拉缰绳,枣红马灵性地人立而起,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他自己却因这剧烈的晃动差点坠马,全靠双腿死死夹住马腹才稳住身形。
混乱中,他看到熟悉的战友——那个爱说笑的克列普斯基,被一颗子弹击中,像一袋沉重的谷物般摔下马去,瞬间就被无数铁蹄淹没。
一股混合着愤怒与悲怆的热流冲上宝尔的头顶。
“啊——!”他终于发出了嘶哑的吼声,驱动战马,朝着敌人最密集的地方冲去。
军刀在他手中不再是武器,而是他燃烧意志的延伸,每一次挥砍都倾注着对旧世界的全部仇恨,以及对那个崭新、光明未来的全部渴望。
他的动作毫无骑兵的优雅章法,只有属于工人子弟的、那种源自底层的凶猛与决绝。
一枚手榴弹在附近爆炸,气浪夹杂着泥土和碎雪扑面而来。
宝尔感到左臂一阵剧痛,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但他无暇顾及。
他的马刀卷刃了,就从一个倒下的敌人身边捡起一支步枪,用枪托砸,用刺刀捅。
硝烟呛得他连连咳嗽,肺部的旧伤如同针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他不知道战斗持续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有一瞬。
直到他感到周围的压力骤然一轻,才发现他们已经撕开了敌人的防线。
幸存的红军骑兵们正在溃散的敌群中来回冲杀,扩大战果。
宝尔勒住气喘吁吁的战马,环顾四周。战场上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混合气味,倒伏的人与马的躯体随处可见,雪地被染成一片片刺目的暗红。
他疲惫地垂下握着步枪的手臂,左臂的伤口这才火辣辣地疼起来,鲜血已经浸透了棉袄的袖子。
他抬起头,望向被硝烟稍稍染灰的、那片依然辽阔而冰冷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残酷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