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们正收拾行装,看见刘双喜过来,笑着迎上来:“老乡,伤口好点了?”“好多了,多谢你们关心。”刘双喜搓了搓手,有点不好意思,“俺想跟你说个事。”
“你说。”张姓小伙递给他一碗水,搪瓷缸子上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字,边角磕掉了块瓷。刘双喜喝了口,水有点涩,却透着股清冽。“俺想……俺想跟着队伍走。”他咬了咬牙,说出这句话,“俺在这土塬上活了四十多年,啥路都熟,能给队伍当个向导。还有狗娃,这娃命苦,跟着俺也是遭罪,不如让他跟着队伍,学门手艺,将来能有条活路。”
小伙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旁边的狗娃,少年正紧张地攥着衣角,额角的伤疤红得发亮。“老乡,跟着队伍可不是享福,”他蹲下身,看着狗娃的眼睛,“要行军,要打仗,可能还会受伤,会饿肚子,你怕不?”
狗娃摇了摇头,小手攥得更紧了:“不怕,再苦也比被马匪欺负强。”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我这儿就是马匪打的,我想跟着你们,学本事,以后保护别人。”
张姓小伙笑了,伸手摸了摸狗娃的头:“好样的。”他站起身,对刘双喜说:“老乡,队伍里确实需要熟悉地形的人,你要是想清楚了,就跟我们走。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行军打仗,苦着呢。”
“俺不怕苦。”刘双喜挺直了腰板,心里那块压了很久的石头好像落了地,“只要能让这娃活下去,能让这土塬上的日子好起来,再苦俺也认。”
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了,乡亲们都来送他们。六弟拄着拐杖,把一包糜子种塞到刘双喜手里:“五哥,这是之前没种完的种子,我给你收着呢。等雨来了,我帮你种在地里,你要是回来,就能看见绿油油的糜子苗了。”
刘双喜把种子揣进怀里,拍了拍六弟的肩膀:“家里就拜托你了。”旁边的婶子们给狗娃缝了双新布鞋,鞋面上还绣着朵小花儿,说是“讨个吉利”。有个老乡把家里仅剩的几个土豆塞进刘双喜的包袱里,说:“路上饿了吃,顶饿。”
刘花留下的那个红糖布包,狗娃一直背在身上,沉甸甸的。刘双喜看着他,忽然想起刘花临走时说的话:“五叔,这铜锁你拿着,等将来太平了,咱家门口还得用它锁门呢。”他摸了摸怀里的铜锁,冰凉的,上面的梅花图案硌得胸口有点疼。
出发的时候到了,刘队长一声令下,战士们排着队,扛着枪,向着土塬外走去。红旗在队伍最前面飘着,像团燃烧的火,把战士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干裂的土地上。刘双喜牵着狗娃的手,走在队伍的末尾,回头望了一眼村子。
村口的老槐树还在,枝桠光秃秃的,像只伸向天空的手。六弟和乡亲们站在树下,朝着他们挥手,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土塬上的几个小黑点。王家女人的坟头在风里孤零零的,那只虎头鞋还在木杆上晃着,像个没娘的孩子。
“双喜叔,你看!”狗娃忽然指着前面,刘双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处的地平线上,太阳正慢慢升起来,金色的光洒在土塬上,把沟壑里的阴影一点点驱散。战士们的歌声顺着风飘过来,“太阳出来照四方,毛主席的思想闪金光……”调子有点像六弟小时候编的童谣,简单,却透着股让人心里亮堂的劲儿。
狗娃跟着哼了起来,跑调跑得厉害,却唱得很认真。他的脚步还有点瘸,却走得很稳,小小的身影在队伍里,像株刚栽下的糜子苗,看着单薄,却透着股不肯弯腰的劲儿。刘双喜摸了摸他的头,心里那点热乎气,比灶膛里的火还旺。
风还在吹,卷起的沙砾打在脸上,有点疼,却让人清醒。刘双喜知道,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不知道前面有多少困难等着他们。但他不怕,就像这土塬上的糜子,不管旱涝,总得扎下根,往上长。
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土地,干裂的泥块被踩得咯吱响,他们的脚印很快就会被风沙盖住,不留一点痕迹。但他知道,新的脚印正在延伸,朝着远方,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一步一步,踩得很实。
狗娃忽然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那株他曾扶过的树干。晨光里,树干上的划痕还在,像道崭新的伤疤。少年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然后转过身,紧紧跟上队伍的脚步。刘双喜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土塬上的希望,就像这娃一样,看着不起眼,却总能在最贫瘠的地方,扎下根,长出新的绿芽来。
队伍越走越远,红旗在风里猎猎作响,歌声顺着土塬的沟壑传出去,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