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市钟声(2 / 2)

地窖里的凉气裹着孩子们的哭腔钻出来,缠在她脚踝上,像要把她拖进无底的黑。王小英喉咙里滚出一声野兽似的呜咽,抓起地上的石头,又要往上扑——她没什么能拼的了,只剩这条命,能换孩子们多喘口气也是好的。

“娘——!”麻袋里的哭喊被粗麻闷住,像只被捏住喉咙的雏鸟。人贩子拽着麻袋绳往板车拖,疤痢眼在一旁数着米粒似的碎银,嘴角挂着笑:“这‘柴火孩’够填半个月窑门,值了。”

王小英被两个家丁反剪着胳膊,指甲抠进对方手背,血珠渗出来,她却像感觉不到疼,只是疯了似的往板车挣:“放开我儿!我换他!我给你们当牛做马!”回应她的是家丁的拳头,砸在她后心,疼得她弓起身子,像只被折了翅膀的鸟。

板车轱辘碾过石子,刘平安的哭喊越来越远,最后被一阵马蹄声彻底盖过。王小英望着车辙印在土路上拖出的浅沟,突然没了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

这时,角落里传来微弱的呻吟。刘保田趴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一脚踹得他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他想撑起身子,刚抬起头,就被疤痢眼嫌恶地一脚蹬在脸上:“碍眼的东西!”

孩子像片枯叶滚到臭水沟边,后脑勺磕在石头上,哼都没哼一声就不动了。几只野狗早蹲在不远处,垂着涎水,见没人理会,慢慢围了上去。花狗率先叼住他的裤脚,往草窠里拖,骨头摩擦地面的轻响,混着狗爪刨土的声音,像钝锯子在王小英心上拉。

“保田——!”她猛地挣脱家丁,却被一棍打在腿弯,“噗通”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团小小的身子被狗群吞没,只剩只布鞋从草里露出来,很快又被拖拽着消失了。

“把这疯娘们和小的都带走!”管家捂着还在流血的眼,恶狠狠地踢向缩在草堆里的刘拴柱。孩子吓得浑身发抖,手里的烟袋锅“当啷”掉在地上,铜锅沿磕出个豁口。

王小英扑过去想抱住小儿子,却被家丁捆了双手,和刘拴柱拴在一根绳上。“娘……”刘拴柱的哭声细若蚊蚋,裤裆里的湿痕顺着裤腿往下滴,黏在脚踝的绳子上。

人贩子掂了掂手里的绳,冲管家笑:“这娘们还能生,小的养养也能卖,算你识货。”

绳套勒得王小英喉咙发紧,她回头望了眼老槐树,树影里还留着三个儿子刚才藏身处的浅坑。刘平安被拖走时的哭喊、刘保田没吃完的半块糠饼、刘拴柱攥烟袋锅的小手……像刀子一样扎进眼里。

板车再次启动,这次拖走的是她和小儿子。刘拴柱被吓得不敢哭,只是死死盯着王小英被捆住的手,那手上还留着抠挖泥土的血痕。

风卷着槐树叶,在他们身后簌簌响,像谁在低声哭。远处的野狗吃饱了,耷拉着尾巴往村外走,草窠里露出点破烂的衣角,很快被风吹起的尘土盖住,再看不出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