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市钟声(1 / 2)

余湾村老槐树下的破钟响了,那声音像钝锯子拉过朽木,一下下剐着人的耳朵。树影歪歪扭扭趴在地上,把人市上攒动的影子切得支离破碎——刘双喜逃出去才第五天,阎王张的帖子就追到了余湾村。

王小英蹲在草垛后,把三个儿子塞进地窖时,指甲缝里还嵌着湿泥。灶灰把她的脸糊得黢黑,连眼角的泪道子都糊住了,只有攥着草秆的手在抖。昨夜刘喜平翻墙进来时,裤脚还沾着露水,声音压得像蚊子哼:“阎王张变卦了,不要那点利钱了,就要刘家男丁——平安刚够当‘柴火孩’的数,塞煤窑、填炮眼的,活不过这个冬天。”

“五升糜子!就五升!”人贩子的粗嗓子劈开人群,黄板牙上还沾着昨晚的肉渣。他扯着李二嫂家小女儿的胳膊,把她的脸往亮处扳,那孩子细胳膊细腿在他手里晃,像只快断气的雏鸟,“看看这牙口!稀稀拉拉的,养大了也是个不下蛋的货!”

小女孩的哭声细得像线,被风撕成了碎末。王小英往嘴里塞了块树皮,带着土腥气,刮得喉咙发紧。这是她藏在地窖最深处的“粮食”,三个娃昨晚分到的半块糠饼,此刻怕是早化成了胃酸,正啃噬着空肚子。

“那娘们是哪儿的?” 阎王张家的管家突然甩着鞭子指向她,三角眼眯成条缝,马褂上的油渍在日头下泛光,“看着还有点肉,三升黍米卖不卖?”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王小英把脸埋进膝盖,牙齿咬着树皮,直到舌尖尝到血。管家的靴子踩着碎草过来,带着股酒气,脏手伸过来要掀她的头发:“让爷瞧瞧,还能不能生养——”

“滚开!”

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起来。手里的半截树皮带着蛮力挥出去,没头没脑,却偏巧戳中了管家的眼窝。

“嗷——!” 惨叫声刺破人市,血珠子从他指缝里蹦出来,溅在王小英黢黑的脸上,像几点滚烫的火星。

乱了,全乱了。人贩子的吆喝、买主的咒骂、孩子们的哭嚎搅成一团。王小英什么也顾不上,手脚并用地往地窖爬,指甲抠进泥土里,带出两道血痕。

可地窖口的石板被掀开了,“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疤痢眼正把刘平安往麻袋里塞,粗黑的手指掐着平安的后颈,那孩子脸憋得发紫,小胳膊小腿在麻袋里蹬出一个个鼓包。刘保田扑上去,死死咬住疤痢眼的手腕,被对方抬脚狠狠踹在胸口,像个破布娃娃滚到一边,嘴角淌出点血沫子。

角落里,刘拴柱缩在草堆里,裤腿湿了一大片,却把刘双喜留下的那只铜烟袋锅攥得死紧。烟袋锅是凉的,可他掌心全是汗,铜锅沿硌得掌心发白,像爹临走时按在他头顶的那只手。

“放开我娃!” 王小英扑过去,被疤痢眼反手一推,重重摔在地上。膝盖磕在石棱上,疼得眼前发黑,可她看见管家捂着流血的眼,正吼得像头疯狗:“捆了!送阎王张那儿!正好抵刘双喜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