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倒灌而回的风之感悟,来得是如此突兀,又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它并非凭空而生,而是林默在与三阶妖王“天痕风龙”那场几乎耗尽他所有生命与智慧的殊死搏杀中,用自己的血与骨,于生死一线间强行撬开的一丝大道缝隙。然而,此刻回馈给他的,却远非一丝缝隙那么简单。
它如同一片被无尽岁月压缩、封印在远古琥珀中的汪洋,一旦解封,便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降临在林默因苏晚晴之事而引发的震惊、怀疑、乃至自我否定的三重重压之下,早已干涸龟裂、濒临崩溃的识海之上!
庞大!
这股感悟的体量,超出了林默此前对“道”之一字的任何想象。如果说他过去的领悟是涓涓细流,那么此刻涌入的,便是横无际涯、吞天噬地的星河风暴!他的神魂,在这股洪流面前,渺小得如同一叶飘摇于怒海中的扁舟,随时可能被彻底倾覆、撕碎、吞噬。
精纯!
感悟之中,不含一丝一毫的杂质。每一缕信息,都纯粹到了极致,仿佛是天地开辟之初,第一缕风诞生时所携带的本源规则。它没有经过任何生灵的理解与转译,是最原始、最核心、最接近真理的“道”之显化。这种纯粹,对于修士而言,是致命的诱惑,也是最恐怖的考验。神魂稍有不洁,道心稍有瑕疵,便会被这至纯之“道”瞬间同化,消弭于无形,彻底沦为天地规则的一部分。
浩瀚!
其中奔涌的,不仅是他于生死边缘,以凡人之躯,向死而生淬炼出的、对“风”之一道的点滴真知——那是属于他林默自己的、带着血与火烙印的宝贵心得。更令他神魂战栗的,是那股浩瀚无垠、凌驾于一切理解之上的至高神韵!那是他利用道盘的神秘能力,在天痕风龙临死前那蕴含着无尽不甘与怨毒的本源溃散瞬间,悄然窃取、并深植于道种之中的……一丝妖王本源烙印!
天痕风龙,乃是风之宠儿,生而能御风,其血脉深处流淌的,便是对风之大道最直观的理解。这丝本源烙印,便是它千年修行、血脉传承的精华所在,是凌驾于凡俗“术”与“法”之上,近乎触及那虚无缥缈、却又无处不在的“法则”本源的、对风之大道的无上真谛!
两股感悟,一大一小,一主一辅,此刻在他的识海中轰然相遇。林默自身那点滴的真知,如同引路之火,瞬间点燃了妖王本源烙印这座蕴藏着无穷能量的火山!
“轰——!!!”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响,并非在外界炸开,而是在林默的神魂最深处,在他的灵台识海之中,掀起了创世般的恐怖轰鸣!
林默只觉自己的头颅仿佛被一颗正在膨胀的星辰填满,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脑髓,都在承受着被撕裂、被撑爆的极致痛楚。剧痛之下,他甚至无法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的意识仿佛被剥离了肉体,强行塞入一个完整的、由纯粹风息与法则符文构成的宏大世界!
眼前的狼藉战场,那破碎的山岩,干涸的血迹,天痕风龙庞大的尸身……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消隐,变得毫无意义。他的“视界”被无限拔高、拉伸,超越了时空的界限。
他“看”到了风的起源。
那是在一片无垠的、连光与暗都不存在的绝对虚无之中,因为某个不可知的“第一因”,诞生了第一缕微弱到极致的气流悸动。它如同一颗投入死寂之湖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圈名为“变化”的涟漪。他看到这缕气流如何汇聚、交融,化作拂过初生世界第一片绿叶的温存清风,带着生命萌发的喜悦。他看到清风如何加速、凝聚,在山川峡谷间穿行,化作撕裂万物的凛冽罡风,铭刻下岁月的第一道痕迹。最终,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亿万道罡风汇于一点,螺旋、升腾,化作那接天连地、扭曲空间、吞噬光芒的灭世龙卷!
从无到有,从微至着,从生机到毁灭……风的完整一生,便是一部浓缩的天地演化史。每一缕风划过的轨迹,都在虚空中留下了肉眼不可见,却被他神魂清晰捕捉到的古老符文。那些符文,比他见过的任何文字、任何阵法都要复杂、玄奥,它们便是“风”在天地间的“真名”!
紧接着,他“听”到了风的交响。
这交响无处不在,响彻寰宇。是春日里,微风拂过新生嫩柳时,那情人般的私语呢喃,充满了希望与羞涩。是盛夏夜,长风穿梭于繁茂林叶间,那无拘无束的飒飒欢歌,奏响着生命力的最高华章。是深秋时,朔风卷起最后一只枯蝶,看着它翩然落下,那一声萧瑟无奈的叹息,蕴含着万物凋零的宿命。亦是严冬之际,寒风如同被放逐的远古凶兽,掠过万仞绝顶,发出那凄厉、孤独而又充满无尽力量的长啸!
世间万籁俱寂之时,唯有风,是永恒的歌者。它用自己的声音,吟唱着时间的流逝,讲述着生命的轮回。
而后,他“触摸”到了风的灵魂。
这是一种超越了肉体触感的、源自神魂层面的共鸣。他感受到,风的本质,是绝对的自由。它可以穿过最细微的孔隙,抵达任何它想去的地方,无形无相,无拘无束,这是天地间所有生灵最原始的向往。
他亦感受到,风是时间的具象。花开花落,沧海桑田,风是唯一的见证者与推动者。它在瞬息之间,便可跨越万里,它的每一次流动,都是时间之尺上的一格刻度,瞬息万变,永不停歇。
他更感受到,风是矛盾的统一体。它可以是摧城拔寨、削骨噬魂的无情利刃,亦可是拂去你眼角泪水、带来远方亲人气息的最温柔的抚慰。它的形态,便是天地呼吸的韵律。呼,是毁灭与肃杀;吸,是孕育与生机。一呼一吸之间,便是大道循环。
无数关于“风”的玄奥至理,那些需要寻常修士耗费百年、千年,甚至一生都无法窥其门径的奥秘,此刻化作最深刻、最霸道的法则烙印,被那股源自妖王本源的力量,强行镌刻进他神魂的每一寸角落!这个过程,野蛮,粗暴,不容拒绝,却又带着一种源于天地本源的、不容置疑的“正确”!
就在这股纯粹到极致的“道”之洪流面前,此前因苏晚晴而生的剧烈道心动荡,那如同蛛网般在他心头蔓延的自我怀疑与迷茫,显得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可笑。
道盘,究竟为何物?为何偏偏选中了我?
苏晚晴,她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背后,又隐藏着何等惊天的秘密?她究竟是谁?
我走的这条“道种”之路,是否只是他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这些曾经让他寝食难安、甚至在战斗中都险些令他心神失守的问题,此刻在这宏大、纯粹的天地至理冲刷下,脆弱得如同烈日下的一片薄冰。那股源于天地的“道”,没有情绪,没有阴谋,它只是存在着,运行着,它本身就是答案。
所有的困惑、所有的怀疑,都被这股力量轻而易举地冲刷、抚平、涤荡一空!并非是忘记了,而是……站立的高度不同了。当一个人置身于山脚,会为眼前的荆棘与乱石而烦恼;可当他被一股力量瞬间托举至万丈云端,俯瞰整座山脉的走势与磅礴,那些曾经的障碍,还值得他去在意吗?
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如同划破万古长夜的第一缕破晓之光,骤然照亮了林默的心底深处。
他所求,从来不是那虚无缥缈、独一无二的“唯一”。
他所求,亦非是那种凌驾众生、惊世骇俗的“独特”。
他所求,自始至终,唯有一件事——执掌己身命运,逍遥于这方天地之间!
不为他人所控,不为外物所累,不为命运所缚。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才是他踏上仙途最根本的驱动力!
道盘也好,奇遇也罢,苏晚晴的指引也好,未知的阴谋也罢……这些,皆不过是他通往这终极目的的“法”与“器”,是他手中的剑,脚下的舟,是他攀登山巅时可以借力的藤萝与岩石!工具,终究是工具!脚下的路,终究要靠自己的双足,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去丈量。
他人的路,再如何金光万丈,再如何辉煌璀璨,也只是他人的风景。羡慕、嫉妒、模仿,都毫无意义。
而他林默的路,从得到道盘的那一刻起,从他毅然决然地废弃自身灵根,走上这条前无古人、迥异于世间所有修炼体系的“道种”之路起,便已注定……是独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征途!
“我,即是我!”
“我的存在,无需向任何人证明,也无需与任何人比较!”
“我之道,便是我脚下之路,所见之景,心中所向!”
当这三句仿佛蕴含着无上魔力的念头,在他的识海中彻底贯通、圆融无碍的刹那,他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由内而外的蜕变!
若说先前,他是一柄藏锋于匣的绝世利剑,虽已初露锋芒,隐隐有割裂虚空之威,但终究未脱离“器”的范畴,是为“用”而生。
那么此刻,他便如同一块自混沌中诞生,历经亿万年天风地火反复磨砺、冲刷、锻造的混沌奇石!外表或许朴实无华,内里却蕴藏着整个世界的沉凝与厚重。周身气韵流转之间,竟似与周遭肆虐的罡风、脚下破碎的山岩、头顶流动的云气,乃至这片天地每一次细微的脉动,都达到了完美的交融与和谐,不分彼此,仿佛他本就是这方世界的一部分!
道心,在历经了“疑”之深渊的极致洗礼,与“破”之涅盘的彻底重塑之后,变得前所未有的通透、澄澈。那是一种洗尽铅华后的纯粹,一种洞悉本心后的坚定。它,坚如磐石,万劫不灭!
与此同时,林默那片混沌一片的心神空间内,那枚一直在疯狂汲取着风龙本源之力的“风”之道种,终于在林默道心突破的共鸣之下,迎来了最终的、足以用“惊天动地”来形容的蜕变!
只见那株原本只是初露嫩芽,仿佛风一吹就倒的青色幼苗,在妖王本源烙印的无尽滋养和林默道心圆满突破的双重催化下,开始了近乎神迹般的疯狂生长!
它的根须,不再是纤细的丝状,而是化作一条条苍劲有力的虬龙,表皮呈现出古老的青铜色泽,深深地扎入下方那片象征着万物之始的混沌“大地”之中。它们如饥似渴的巨兽,贪婪地汲取着最原始、最精纯的混沌元力,将之转化为自身成长的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