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残寺听经(1 / 2)

第一节: 断经现踪

朔风卷着砂砾掠过曲女城城郊的伽蓝废墟,残破的飞天浮雕在断壁上投下扭曲的暗影,半截镌刻着“显庆卅八年”的贝叶经幢斜斜插在焦土中,经幢表面的梵文字迹被暗红血渍浸透,像极了去年使团弟兄凝固在驿馆梁柱上的血痕。王玄策勒住胯下吐蕃战马,鎏金节杖顶端的铜龙纹在残阳下泛着冷光,他望着那截经幢喉结滚动——使团二十八人遇害的惨状又在眼前浮现,驿馆内飞溅的血肉、弟兄们最后的惨叫,还有阿罗那顺那张得意的狞笑,每一幕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

“王正使,风沙大,此处恐有蛇虫蛰伏,末将带两队泥婆罗骑兵先清场?”蒋师仁提着陌刀上前,玄铁刀身在残垣间映出他棱角分明的脸。这位跟随王玄策从长安出发、又一同从天竺驿馆尸堆里逃出来的校尉,甲胄上还沾着昨日攻城时的血污,腰间箭囊里的雕翎箭少了三支,那是为掩护吐蕃骑兵冲锋时射空的。王玄策抬手按住节杖,目光扫过废墟深处:“不必,八千骑驻在三里外,此处只你我二人来便够——去年使团遇害前,鸿胪寺密探曾传信说,曲女城伽蓝有文成公主埋下的暗记,今日倒要看看,这残寺里藏着什么。”

说罢,王玄策翻身下马,靴底踏过碎瓦发出脆响。他蹲下身,指尖拂开经幢旁散落的《大唐西域记》残页,泛黄的纸页上“劫后篇”三个字被血渍晕染,风一吹便发出沙沙声响,竟像极了弟兄们临死前的呜咽。突然,残页下的断足金线猛地刺入贝叶经幢的孔洞,王玄策心中一紧,顺着金线拉扯的力道轻拽,只听“叮铃”一声轻响,一枚青铜听经铃从经幢内部滚落出来。铃身刻着缠枝莲纹,铃舌上“永徽卅九年”的刻痕已被风沙磨得模糊,唯有顶端的藏文印记清晰可辨——那是文成公主当年嫁入吐蕃时,松赞干布为她特制的印记。

“王正使,这铃……”蒋师仁凑上前来,陌刀拄在地上,目光落在铃身的刻痕上。王玄策摩挲着铃舌,指腹触到磨平的刻痕时,突然想起去年使团抵达曲女城那日,阿罗那顺的手下曾说过,永徽卅九年,中天竺曾有译经僧因私藏大唐密信被腰斩。他刚要开口,就听身后传来“哗啦”一声,蒋师仁已挥起陌刀劈开旁边堆叠的经卷,刀风掠过,震落的不是尘土,而是三个密封的耳骨筒——筒身裹着浸油的麻布,上面用梵文写着“戮僧录”三个字。

“是阿罗那顺的笔迹!”王玄策瞳孔骤缩,他曾在长安鸿胪寺见过中天竺伪王的手书,这扭曲的梵文笔画,和当年使团遇害时驿馆墙上的血字一模一样。蒋师仁单膝跪地,用陌刀刀尖挑开耳骨筒的麻布,筒内的羊皮卷展开时,一股腥气扑面而来——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永徽卅九年,阿罗那顺下令灭佛时屠杀僧众的名单,每一个名字后面都画着血十字,最后一行写着“译经僧廿七人,腰斩于伽蓝,骸骨藏残墙”。

话音未落,铜佛残核突然从经卷堆里飞出,“当啷”一声撞入青铜听经铃内。佛核上残留的暗红汁液顺着铃身流淌,滴落在贝叶经幢的梵文上,竟将血渍浸透的字迹染成了金色。王玄策和蒋师仁同时怔住,只见那些金色字迹突然腾空而起,在空中凝成七个闪烁的梵音符号,每个符号下方都对应着一个方位——正是曲女城周边七座未被阿罗那顺攻破的寺庙方向。

“这是……梵音共鸣的方位!”王玄策猛地攥紧节杖,鎏金节杖上的铜龙纹仿佛活了过来,“文成公主早料到阿罗那顺会灭佛,竟用佛血凝出方位图,这是要我们找到幸存的僧众!”蒋师仁刚要应声,就听身后的残墙突然“簌簌”剥落,不是泥灰,而是一块块风干的骸骨——二十七具骸骨整齐地靠在墙内,每具骸骨都是腰斩之形,胸骨上赫然钉着一枚青铜卦钱,卦钱上的“鸿”字清晰可见,正是鸿胪寺密探的标识。

王玄策走上前,手指抚过最外侧那具骸骨的胸骨,青铜卦钱早已锈迹斑斑,却仍牢牢钉在骨头上。他突然想起去年使团遇害前,密探传回的最后一封信:“伽蓝译经僧皆是我朝暗线,阿罗那顺察觉后,以灭佛为名斩尽杀绝,骸骨藏于残墙,卦钱为记。”原来,这些译经僧不是天竺僧人,而是鸿胪寺派来的密探,他们用译经作掩护,暗中收集阿罗那顺谋反的证据,却没想到被伪王提前察觉,落得腰斩藏骨的下场。

“王正使,”蒋师仁的声音带着颤抖,陌刀在手中微微晃动,“去年使团二十八人,今日此处又见二十七具密探骸骨,阿罗那顺这狗贼,欠我大唐的血债,今日该连本带利讨回来了!”王玄策抬手按住蒋师仁的肩,目光扫过残墙内的骸骨,又望向远方尘土飞扬的方向——那里,是从吐蕃借来的一千二百骑兵,是从泥婆罗借来的七千铁骑,八千余骑人马正等着他下令,等着为使团弟兄、为这些密探复仇。

青铜听经铃在他手中轻轻晃动,铃舌碰撞铃身发出清脆声响,佛血凝成的梵音符号仍在空中闪烁。王玄策将节杖高高举起,鎏金节杖在残阳下划出一道金光:“蒋校尉,传我将令,八千骑明日辰时列阵曲女城下!今日找到的《戮僧录》,便是阿罗那顺灭佛屠僧的铁证;这二十七具密探骸骨,便是我大唐将士复仇的理由!去年使团三十人,只你我二人逃出,今日,我们要带着八千铁骑,踏平曲女城,让阿罗那顺血债血偿!”

蒋师仁猛地单膝跪地,陌刀拄地发出铿锵之声:“末将遵令!定随王正使踏平天竺,为使团弟兄、为密探英烈报仇!”风卷着砂砾掠过残寺,贝叶经幢上的金色字迹渐渐淡去,唯有青铜听经铃的声响在废墟中回荡,像在为即将到来的血战,奏响黎明前的序曲。王玄策望着残墙内的骸骨,指尖划过节杖上的铜龙纹——文成公主埋下的暗记已经找到,阿罗那顺的罪证已经到手,明日,便是中天竺伪王的死期,便是佛国黎明到来之时。

第二节: 卦钱引梵

晨雾尚未散尽,曲女城城郊的伽蓝废墟浸在微凉的水汽里,王玄策捏着那枚从译经僧骸骨胸骨上取下的青铜卦钱,指尖摩挲着钱沿的齿痕——这枚鸿胪寺密探的信物,边缘还沾着早已发黑的骨渣,仿佛仍能触到当年密探被钉入卦钱时的刺骨疼痛。他抬手将卦钱挑起,鎏金节杖的顶端轻轻抵住钱孔,晨光恰好穿透薄雾落在钱面上,下一秒,晶莹的晨露竟从钱孔中缓缓渗出,顺着钱身滴落时在空中拉出一道纤细的水线。

水线遇光的瞬间突然折射,密密麻麻的墨色字迹凭空浮现,正是《卫公兵法》中失传百年的“梵音阵”秘篇!“天地玄黄,梵音为锋,以声破阵,以气撼敌……”王玄策轻声念出开篇字句,指尖跟着空中的水痕笔画轻划,这些字迹如刀削斧凿般清晰,水痕被初升的朝阳染成七彩光带,将残寺的断壁残垣映得如同幻境——飞天浮雕的碎块在光带中若隐若现,竟似要重新拼接成当年的庄严佛殿。

“王正使!这阵法定是破敌关键!”蒋师仁按在陌刀柄上的手猛地收紧,玄铁刀身因他的力道微微嗡鸣。这位跟随王玄策从长安出发、又一同从驿馆尸堆里逃出生天的校尉,甲胄领口还沾着昨日勘察地形时蹭到的草屑,想起去年使团二十八人遇害的惨状,他的声音不自觉带了颤:“去年阿罗那顺的人用迷香偷袭驿馆,若早有这梵音阵,弟兄们也不至于……”

王玄策抬手按住他的肩,目光仍锁在七彩光幕上:“文成公主早有谋划,这卦钱里的秘阵,便是专等我们来破阿罗那顺的邪术。”话音未落,蒋师仁突然踏前一步,陌刀在手中划出一道寒光,刀风如惊雷般劈向空中的光幕!“嗤啦”一声脆响,七彩水痕应声碎裂,无数细小的水珠飞溅开来,落在残寺的青石板上,竟在地面晕出“梵音阵”的阵眼图。而刀气的余劲未消,径直撞向身后半截蒙尘的木鱼——那木鱼不知在废墟中埋了多少年,表面裂着蛛网般的纹路,被刀气一震,“轰然”开裂,木屑纷飞中,一块暗刻着梵文的木芯从木鱼腹中滚落。

王玄策弯腰拾起木芯,指尖拂去上面的尘屑,赫然见顶端刻着“五天竺灭佛注”五个小字,落款处是极小的“玄奘”二字——竟是当年西行取经的玄奘法师亲笔!木芯上的梵文被暗红血污覆盖,仔细辨认,正是一段往生咒,血污边缘正缓缓渗出细如飞絮的檀香粉,遇风非但不散,反而凝成团状,顺着青铜听经铃的方向飘去。

“这是大慈恩寺的沉水香!”王玄策心中一震,他曾在长安大慈恩寺见过玄奘法师译经,当时法师案头就燃着这种香,据说能安神定魂,更能引动佛器共鸣。他转头看向蒋师仁,对方立刻会意,从怀中取出昨日找到的铜佛残核——残核上的佛血尚未干涸,暗红色的汁液顺着核身纹路缓缓流淌,碰到檀香粉的瞬间,突然泛起金红色的光。

王玄策顺势将铜佛碎片嵌入香粉团中,只听“嗡”的一声低鸣,废墟中散落的数十片贝叶经突然无风自诵!梵音袅袅间,经页如彩蝶般腾空而起,在虚空中快速拼接——不过瞬息,一幅完整的天竺毁佛军布防图便清晰浮现!图中用墨点标注着曲女城周边十二座军营的位置,每处军营旁都画着红色叉号,标注着兵力部署,唯有西南角一处名为“枯井谷”的地方标着绿色圆圈,旁边用小字写着“粮道必经,守兵三百”——正是毁佛军布防最薄弱的间隙!

“阿罗那顺这狗贼,竟把粮道藏得这么隐蔽!”蒋师仁凑上前,指着布防图上的枯井谷,眼中闪过厉色,“末将愿带五百吐蕃骑兵,今夜便去烧了他的粮草!”王玄策却摇头,指尖点在布防图的中心:“且慢,这布防图怕是还有玄机,你看曲女城中心的佛塔位置,标注着‘佛骨藏此’,定是关键。”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咔嚓——”一声钟裂巨响!这声音沉闷却极具穿透力,震得残寺的断壁簌簌掉灰,连地上的贝叶经都跟着微微颤动。王玄策和蒋师仁同时转头望向声音来处,只见三里外的曲女城城门方向,几名天竺巡吏正捂着耳朵满地打滚,脸上满是痛苦之色,腰间悬挂的铜锣“哐当”落地,锣面裂开蛛网状的纹路,竟似不堪重负般碎成数片。

“那铜锣不对劲!”蒋师仁提刀就要上前,却被王玄策一把拉住。王玄策眯眼望去,晨光中,那面碎裂的铜锣泛着暗沉的青铜光泽,绝非寻常铜锣的黄铜质地——这颜色,竟和寺院梵钟的铜色一模一样!他快步走过去,捡起一块铜锣碎片,指尖刮过锣面内侧,突然触到一个细小的凸起,用节杖顶端轻轻一挑,一枚三寸长的银针从锣心滚落出来,针尾刻着极小的“鸿”字——又是鸿胪寺密探的信物!

“原来阿罗那顺把寺院梵钟熔了做铜锣,还把密探的银针藏在锣心!”蒋师仁气得咬牙,陌刀在地上划出一道深痕,“这狗贼既怕梵音破他的邪术,又想借着铜锣传递信号,真是歹毒!”王玄策却盯着那枚银针,只见银针落在贝叶经的梵文上,突然开始剧烈颤动——不是被风吹动,而是随着空中的诵经声,缓缓立了起来!

一根、两根、三根……片刻间,从其他铜锣碎片中找出的七枚银针,竟全都立在经页上,在梵音声中慢慢移动,针尖划过的地方,留下细小的墨痕。王玄策屏息凝神,看着银针移动的轨迹,心中默念着笔画——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银针停下时,经页上赫然出现一行汉字:“卯时三刻,佛骨听真”!

这字迹娟秀却不失刚劲,正是文成公主的笔迹!王玄策猛地攥紧拳头,鎏金节杖上的铜龙纹仿佛活了过来——文成公主的密令终于出现!卯时三刻,便是明日清晨,而“佛骨听真”,定是要他们在那个时辰,到曲女城佛塔处,找到佛骨,以梵音阵引动佛骨共鸣,破了阿罗那顺的布防!

“蒋校尉,传我将令!”王玄策将节杖高高举起,晨光洒在他身上,映得甲胄泛着金光,“命吐蕃骑兵严守枯井谷要道,泥婆罗铁骑在曲女城东门列阵,明日卯时整,全军听我号令!”蒋师仁单膝跪地,陌刀拄地发出铿锵之声,眼中满是战意:“末将遵令!定随王正使取阿罗那顺狗头,为使团弟兄、为密探英烈报仇!”

空中的贝叶经仍在诵经,银针组成的密令在晨露中泛着微光,青铜听经铃轻轻晃动,铃音与梵音交织在一起,飘向远方的八千铁骑——明日卯时三刻,便是佛骨现世、梵音破阵之时,便是他们为大唐复仇、为死难弟兄雪恨之日!

第三节 :银针辨经

晨雾彻底散尽,朝阳爬过曲女城的城墙,将伽蓝废墟的诵经场染成金红色。王玄策踩着满地贝叶经残片踏入场中,昨日从铜锣里取出的七枚鸿胪寺银针,正按北斗七星的方位散落在断壁前,针尖仍凝着未干的檀香粉。他断足踏过经卷时,靴底的金线突然亮起,如活蛇般从靴缝中窜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弧线,精准地串联起所有银针——“铮”的一声脆响,银针应声立起,针尖对准残壁,竟以檀香粉为墨,在斑驳的墙面上刻出密密麻麻的字迹!

“是《太白阴经》的‘真言共鸣阵’!”王玄策瞳孔骤缩,他曾在长安秘阁见过这部兵书的残卷,却没想到失传百年的阵法竟会以这种方式重现。墙上的字迹如刀削斧凿,“真言为引,共鸣为锋,以佛骨为核,破万邪之阵”的字句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每一笔都似带着千钧之力,将残壁震得簌簌掉灰。蒋师仁提着陌刀紧随其后,玄铁刀身在晨光中映出阵图的影子,他望着墙上的阵法,声音里满是激动:“王正使!有了这阵,明日卯时三刻,定能破了阿罗那顺的布防!”

王玄策抬手按住节杖,目光扫过诵经场中央的讲经台——那台子由整块青石砌成,表面刻着残缺的梵文经咒,四角各立着一根断裂的经幢,正是昨日发现贝叶经幢的地方。“这讲经台下定有玄机,”他沉声道,“文成公主的密令说‘佛骨听真’,佛骨多半藏在此处。”蒋师仁立刻会意,踏前两步,陌刀在手中划出一道寒光,刀刃带着破风之势劈向讲经台!

“铛——”玄铁刀身撞上青石台面,竟未溅起碎石,反而发出清脆的金石之鸣。更奇的是,刀身接触台面的瞬间,废墟中残留的檀香粉突然如潮水般涌来,尽数吸附在刃面上,随着刀身的震颤,竟在寒光凛冽的刀刃上凝出一行行墨色字迹——不是梵文,而是汉文!“云何瑜伽师地?谓十七地……”王玄策凑近一看,赫然是长安大慈恩寺玄奘法师翻译的《瑜伽师地论》译稿真迹!

“这是玄奘法师的手迹!”王玄策心中巨震,他曾在大慈恩寺协助法师校勘经卷,对这笔力遒劲的字迹再熟悉不过。当年法师西行归来,译出这部论着时,曾说此经能“破邪显正,引众生入正道”,如今竟显现在蒋师仁的陌刀上,定是佛祖庇佑,要助他们破敌复仇。蒋师仁握着刀的手微微发颤,刃面的译稿还在不断延伸,檀香粉凝出的字迹越来越清晰,连论着中最难解的“唯识无境”章句都完整呈现,仿佛玄奘法师亲临,在刀上为他们讲解经义。

就在此时,昨日嵌入檀香粉团的铜佛残核突然发出“嗡”的低鸣,残核表面的金粉如活过来般剥落,在空中凝成无数金屑,尽数裹向散落的贝叶经卷。金粉接触经卷的瞬间,异变陡生——所有残经突然腾空而起,在诵经声中化作一只只金翅妙音鸟!这些神鸟羽翼如金箔般璀璨,喙中衔着泛黄的伪经,正是阿罗那顺当年为篡改佛法、编造的“灭佛偈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