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密道图!”王玄策心头剧震,指尖刚触到羊皮,就被头狼猛地甩头撞开。这畜生的绿眼已蒙上死灰,却仍死死咬住羊皮不放,铜牙在皮质上咬出细密的齿痕。蒋师仁见状,反手抽出腰间短匕刺入狼腹,刀刃却被某种硬物硌得一震。
“里面有东西!”蒋师仁用力搅动匕首,头狼发出最后一声哀鸣,身体骤然绷紧。王玄策趁机扯开狼嘴,终于将那半卷羊皮完整抽出。羊皮边缘沾着狼血,却丝毫不损墨迹,他展开一看,密密麻麻的朱砂线条勾勒出逻些城地下水道的脉络,岔路口处标注的苯教符文下,还藏着极小的汉字注解:“左三右七,逢佛塔左转”。
蒋师仁的匕首从狼腹带出片残破的皮革,灰黑色的皮子上留着暗红的血迹,隐约可见“陇右第三营”的字样。王玄策瞳孔骤缩——那是大唐边军的制式皮甲!他俯身查看狼腹,胃袋里果然残留着更多皮甲碎片,甚至还有半枚锈蚀的开元通宝,边缘被胃酸腐蚀得坑坑洼洼。
“这些狼啃食过唐军遗骸。”蒋师仁的声音带着寒意,“说不定……”
话音未落,被遗忘在雪地里的铜佛碎片突然腾空而起,如金色飞蝗般钻入狼腹。佛血混着狼的胃液从伤口涌出,滴落在雪地上发出滋滋声响,竟腐蚀出个清晰的箭头形状,直指西北方的黑松林。王玄策顺着箭头望去,那片松林在月光下黑得像墨,隐约能看见林后隆起的山脊——正是去吐蕃牙帐的必经之路。
头狼的尸体突然抽搐起来,未被啃碎的前肢在雪地上划出诡异的弧线。王玄策按住它的脖颈,发现这畜生的喉骨竟是中空的,里面藏着个拇指大的铜哨,哨身上刻着与狼爪相同的咒文。他刚要取出铜哨,远处突然传来骨笛的呜咽声,调子阴恻恻的,像是有人用指甲刮过冰面。
幸存的雪狼听到笛声,突然停止攻击。有几头正撕扯吐蕃兵尸体的狼猛地抬头,绿眼里闪过挣扎的凶光,却还是拖着受伤的躯体向山脊退去。王玄策注意到,这些狼的动作有些僵硬,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钢爪在雪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血痕。
“是?东赞的人在召回狼群!”蒋师仁握紧断链,“他们想灭口!”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每头狼撤退时,都刻意停顿片刻,用带血的钢爪在雪地上划动。起初王玄策以为是随机的抓挠,直到数头狼连成一排,那些爪痕竟组成了歪歪扭扭的“唐”字!最末尾那头瞎眼狼甚至用残肢蘸着自己的血,在字尾添了个模糊的感叹号。
“它们在传递消息?”蒋师仁惊得后退半步,肩头的伤口因震惊而剧烈疼痛,“这些畜生……成精了?”
王玄策盯着雪地上的血字,突然想起狼胃里的唐军皮甲。陇右第三营是去年护送和亲队伍入吐蕃的护卫营,后来传回长安的消息说他们在途中遭遇雪崩,全员殉难。如今看来,恐怕是遭了?东赞的毒手,连遗骸都成了喂养这些狼的饲料。而这些被改造的雪狼,竟在日复一日啃食同胞的过程中,对“唐”字产生了某种执念。
骨笛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加急促。撤退的狼群突然加快速度,有头狼的后肢被火箭射穿,拖着断骨踉跄奔跑,却始终不肯偏离方向。王玄策看见它的钢爪在雪地上留下串串血珠,那些血珠落地即凝,竟也隐隐组成半个“救”字。
“它们在求救?”蒋师仁喃喃自语,突然觉得这些铜牙钢爪的畜生竟有了几分人味。
王玄策将羊皮地图仔细折好塞进怀中,又捡起那枚铜哨。哨身冰凉,刻着的苯教咒文在指尖泛着微麻的触感,显然也是用磁矿石打磨而成。他望着狼群消失的山脊线,骨笛声正是从那里传来,隐约还能看见几个晃动的黑影——吐蕃私兵并未走远,正躲在岩石后窥视。
“这些狼是?东赞的武器,却也是受害者。”王玄策掂了掂铜哨,“苯教咒文能控制它们的行动,却抹不去本能。”他想起那些嵌在狼骨里的吐蕃箭簇,突然明白过来——这些雪狼原本是正常的野兽,是被?东赞的私兵捕获后,硬生生用铁器改造,再以唐军遗骸喂养,才成了如今这副铜牙铁爪的模样。
蒋师仁踢开头狼的尸体,发现其胸腔里还嵌着块巴掌大的磁石,石面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他俯身辨认,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正使您看,是兵符!”
王玄策凑近一看,那磁石竟是块伪造的吐蕃兵符,上面刻着“逻些卫戍营”的字样,边缘还留着拓印的痕迹。显然,?东赞不仅用狼传递密信,还让它们携带伪造的兵符,不知要行什么诡事。
佛血腐蚀出的箭头突然扩大,边缘渗出金色的汁液,在雪地上漫延出条细细的金线。王玄策顺着金线望去,发现它竟与羊皮地图上标注的某条暗渠重合。他突然明白,铜佛残片的异动不是偶然——这是在指引他们通过地下水道潜入逻些城。
山脊上的骨笛声变得焦躁,隐约还夹杂着呵斥声。王玄策猜测,定是那些吐蕃私兵发现狼群留下的血字,正气急败坏地驱赶。他将铜哨塞进袖中,又捡起几块狼爪脱落的钢片——这些泛着蓝光的金属上还沾着苯教咒文,说不定能破解矿脉的磁暴。
蒋师仁用断链将狼腹里的唐军皮甲碎片串起,动作郑重得像是在收敛遗骸。“等借到兵,定要让?东赞为这些弟兄偿命。”他的声音沙哑,青黑色的毒血已蔓延到肘部,却丝毫不见退缩之意。
王玄策望着狼群消失的方向,雪地上的“唐”字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他突然想起刚入吐蕃时,向导说过的话:苯教祭司能以血咒控兽,却不知被诅咒的生灵,也会在午夜对着月亮露出獠牙。这些雪狼的钢爪下藏着密道图,铜牙里裹着兵符,狼腹深处还藏着陇右军的遗骸——这哪里是野兽,分明是?东赞藏在旷野里的移动密库。
远处传来马蹄声,吐蕃私兵似乎放弃了召回狼群,转而朝着矿洞方向而来。王玄策将羊皮地图贴身藏好,又看了眼佛血指引的黑松林:“蒋校尉,走密道。”
蒋师仁点头,用匕首割下块狼皮裹住受伤的肩头。狼皮上的金属碎屑接触到伤口,竟让黑血凝固了几分。“这些畜生的皮肉,倒能暂时压制毒性。”他苦笑着甩了甩手臂,链刀残段在手中转了个圈。
两人刚要踏入松林,王玄策突然瞥见头狼的尸体旁,铜佛碎片正发出微弱的金光。他走过去拾起碎片,发现佛掌上的纹路竟与羊皮地图的某个岔路口完全吻合。而那枚从狼喉取出的铜哨,此刻正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着远处的骨笛声。
“看来这场狼祸,还没结束。”王玄策握紧佛片,指尖传来的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意。他知道,?东赞既然能让狼藏密图,自然也能让它们引路——那些撤退的雪狼留下的血字,或许不只是求救,更是陷阱的标记。
黑松林的阴影吞噬了两人的身影,佛血腐蚀出的箭头在身后渐渐隐去。但王玄策能感觉到,袖中的铜哨仍在发烫,仿佛有头无形的狼,正隔着皮肉,舔舐着他的手腕。这场与钢爪铜牙的周旋,不过是掀开了吐蕃迷雾的一角,真正的凶险,还藏在逻些城的地下水道里,藏在那些闪烁着咒文的磁石深处。
第四节:磁狼共鸣
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如墨,旷野上的磁石矿脉仍泛着幽蓝微光。王玄策怀中的青铜磁针突然挣脱束缚,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浮空而起,针尖悬在离掌心三寸处,微微颤动。那些散落在雪地里的狼群金属碎屑,竟如被磁石吸附的铁砂般腾空,顺着磁针指引的轨迹盘旋,在空中渐渐组成立体的脉络——正是羊皮地图上缺失的那半段密道走向,朱砂线条般的碎屑间,还浮动着细小的苯教符文。
“这是……路线图!”王玄策按住腰间的虎符,冰凉的铜纹触感让他心头一震。虎符是出发前朝廷授予的信物,正面刻着“陇右道”三字,背面嵌着块鸽卵大的磁石。此刻他指尖刚触到浮空的磁针,所有金属碎屑突然爆发出刺眼的蓝光,如活物般射向身后——吐蕃骑兵的马蹄声正从山脊后传来,铁甲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正使小心!”蒋师仁的链刀残段突然绷紧,铁链上的铁环被磁流牵引着竖成直线。他看见那些金属碎屑如银色暴雨般撞上骑兵的铁甲,最前排的三名骑兵瞬间被裹成动弹不得的铁茧,甲胄缝隙里渗出的血珠刚落地,就被磁石矿脉吸成暗红的血线。
王玄策的虎符与磁针相触的刹那,他听见骑兵阵中传来惊惶的叫喊。有匹战马受惊人立,将骑者甩落雪堆,那名吐蕃兵的头盔滚到脚边,蒋师仁挥刀劈开,里面竟滚出只铜铸狼头傀儡——核桃大小的狼头上,镶嵌着两颗绿玻璃珠,脖颈处的齿轮还在微微转动,分明是某种机关造物。
“这些骑兵不是活人?”蒋师仁惊得后退半步,链刀劈向另一名骑兵的咽喉,刀刃却被铁甲后的硬物硌得生疼。他借力翻身跃起,看清那骑兵的脖颈处有圈细密的接缝,揭开皮甲竟露出黄铜制的锁扣,“是傀儡兵!?东赞在用机关人冒充私兵!”
浮空的磁针突然剧烈震颤,针尖转向西北方的黑松林。空中的金属碎屑随之重组,密道图旁浮现出个旋转的狼头虚影,獠牙指向雪层下三尺处。王玄策的虎符烫得惊人,背面的磁石与矿脉产生共鸣,让他耳中响起无数细微的嗡鸣——像是狼群的哀嚎,又像是机关转动的声响。
最诡异的事情发生在铁茧里。被金属碎屑裹住的傀儡兵突然发出咔嗒轻响,铁甲缝隙里钻出细小的铜爪,竟试图撕开铁茧。王玄策凑近一看,那些傀儡的关节处都嵌着磁石碎片,正与矿脉的磁场产生共鸣,连指节都是模仿狼爪的弯钩形状。
“它们靠磁石驱动!”王玄策将虎符贴向磁针,两道金光从接触点迸发。空中的金属碎屑突然调转方向,如利刃般刺入傀儡兵的关节,那些铜铸狼头傀儡从铁甲里滚落,玻璃眼珠在雪地上滚动,最终被磁石吸成整齐的一排。
蒋师仁劈开第五具傀儡的胸腔,里面没有血肉,只有缠满铜线的铁芯,铁芯上刻着与狼爪相同的苯教咒文。“难怪这些追兵不怕死,原来是没有活气的东西。”他用链刀挑起铁芯,铜线突然绷直,竟将远处的三枚狼爪钢片吸了过来,“这些机关与狼群用的是同一种咒术!”
铜佛最后的金粉突然从王玄策怀中飞出,如金色丝线缠绕住浮空的磁针。针尖的蓝光骤然炽烈,针尾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伸长,化作三尺长的磁杖,杖身刻满流动的金线,顶端的磁针依旧悬着,只是针尖转向了雪层深处。
“这是……佛骨所化?”王玄策握住磁杖,掌心传来暖流,顺着手臂蔓延至全身,怀中的青铜磁针与杖身产生共鸣,发出清越的嗡鸣。他试着将杖尖点向雪地,接触处的冰层瞬间龟裂,雪层下传来清晰的机关咬合声,咔嗒、咔嗒,像是有无数齿轮正在转动。
远处的吐蕃傀儡兵仍在逼近,但数量明显减少。王玄策发现它们的动作变得迟滞,铁甲上的磁石碎片在靠近磁杖时,竟开始微微发烫。他恍然大悟——铜佛金粉融入后,磁杖不仅能指引方向,更能干扰苯教咒术驱动的机关。
蒋师仁的链刀缠住一名傀儡兵的脖颈,铁链突然被磁流拉得笔直,将对方拽至近前。他发现这具傀儡的头盔里没有狼头,而是嵌着半块唐军的兵牌,上面刻着的“李”字已被铜锈覆盖。“是陇右军的弟兄!”蒋师仁目眦欲裂,链刀发力将傀儡劈成两半,里面的铁芯上,赫然缠着片染血的麻布,写着“逻些城缺粮”四字。
磁杖突然剧烈震颤,杖尖指向的雪地裂开道缝隙,露出的金线纹路,边缘有个凹槽,恰好能容纳那枚铜铸狼头傀儡。他将狼头放入凹槽,石板应声下沉,露出黑黢黢的密道入口,潮湿的空气里飘出铁锈与檀香混合的气味。
空中的金属碎屑突然溃散,如流星般坠入密道。王玄策的磁杖顶端磁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密道深处。他听见里面传来隐约的水声,夹杂着机关转动的咔嗒声——与雪层下的声响如出一辙。
“傀儡兵在重组阵型!”蒋师仁的声音带着警惕。那些被劈开的傀儡残骸,正被磁石矿脉的力量牵引着自行拼接,断口处的铜线缠上散落的狼爪钢片,竟组成更狰狞的形态,铜铸狼头的玻璃眼珠里,映出密道入口的黑影。
王玄策的磁杖点向最近的傀儡,杖身的金线突然亮起,那具刚拼好的傀儡瞬间瓦解,铜铁碎片被吸向矿脉深处,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磁杖能克制它们。”他握紧杖身,“进密道!”
蒋师仁拖着受伤的左臂率先跃入入口,链刀在黑暗中划出火星,照亮通道两侧的壁画——上面画着苯教祭司用狼骨施法的场景,狼嘴里叼着的,正是与空中碎屑相同的金属片。王玄策紧随其后,磁杖顶端的磁针在黑暗中亮起,杖尖每点一下,地面就弹出块青石板,组成临时的阶梯。
密道入口在身后缓缓闭合,最后一缕月光消失前,王玄策瞥见雪地上的傀儡兵正朝着矿脉深处移动,它们的铁甲缝隙里渗出的,不是血,而是与磁石矿脉相同的幽蓝汁液。那些被吸走的铜铁碎片在矿脉中组成巨大的狼影,对着密道入口发出无声的咆哮。
通道内的机关声越来越清晰,王玄策的磁杖突然指向左侧石壁。他用力一推,石壁竟缓缓转动,露出个藏兵洞——里面堆着数十具唐军遗骸,皮甲上的“陇右第三营”编号清晰可辨,遗骸旁散落着锈蚀的横刀,刀柄上还系着褪色的红绸。
“弟兄们,我们来接你们回家了。”蒋师仁的声音哽咽,肩头的伤口在接触到藏兵洞的空气后,黑血突然凝结成块。王玄策发现洞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最后一行是用鲜血写的:“狼腹藏路,磁石为引”。
磁杖顶端的磁针突然指向洞底,杖尖点处的地面发出咔嗒轻响。王玄策俯身撬动石板,泛黄的纸条——是陇右军统领的笔迹,写着“?东赞勾结天竺,密道有诈”。
蒋师仁将两半虎符拼合,严丝合缝的刹那,磁杖突然爆发出万丈金光,照亮整个藏兵洞。壁画上的苯教咒文在金光中扭曲,狼骨施法的图案渐渐褪去,露出底下隐藏的唐军旗帜。王玄策的青铜磁针与磁杖完全共鸣,针尖剧烈颤动,指向通道更深处的黑暗——那里传来的,除了机关声,还有隐约的狼嚎,像是从地心深处传来的回响。
“看来这密道,果然藏着更大的陷阱。”王玄策握紧磁杖,杖身的金线流动得更快,“但也是唯一的生路。”
蒋师仁将唐军遗骸小心地排列整齐,用链刀在石壁上刻下“大唐王玄策、蒋师仁过此”。“就算有诈,也要闯一闯。”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坚定,“总不能让弟兄们的血白流。”
磁杖顶端的磁针突然稳定下来,指向通道前方的转角。王玄策能感觉到,密道深处的磁场正在变强,那些与狼群同源的机关,正随着他们的深入而渐渐苏醒。这场由磁暴引发的狼袭,从旷野延续到密道,从钢爪铜牙的厮杀变成磁石机关的较量,显然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而藏在黑暗尽头的,究竟是?东赞的阴谋,还是借兵复仇的希望,只有走下去才能知晓。
第五节:狼踪指路
朝阳刺破云层的刹那,旷野上的积雪突然泛起金红霞光。狼群留下的爪印在晨光中蒸腾起白雾,转瞬化作点点金光,落地时竟凝成巴掌大的微型指南车——木轮裹着细碎的磁石粉末,车辕上的铜人始终面朝西北,指尖直指逻些城方向。王玄策俯身细看,车底刻着的苯教咒文正被金光消融,露出底下极小的“唐”字刻痕。
“是狼群在指路。”蒋师仁的链刀残段突然轻颤,铁链上的铁环随指南车转向而转动。他肩头的伤口已结痂,黑血褪去后露出粉嫩的新肉,狼皮裹着的地方传来微微暖意,“这些畜生……竟在帮我们?”
王玄策握紧手中的磁杖,杖身的金线在朝阳下流转如活物。自密道出来后,这柄佛骨所化的法器就一直微微震颤,此刻朝阳初升的瞬间,杖身突然迸出裂纹,金色碎片如蝴蝶般纷飞落地。碎片在雪地上滑动,竟组成清晰的文成公主侧影——头戴鎏金步摇,身披锦缎披风,指尖正对着指南车指向的方向。
“文成公主……”王玄策瞳孔骤缩。贞观年间,公主入藏时曾带来大量中原工匠,传闻她精通机关之术,在逻些城布下无数暗防。难道这些磁石矿脉的异动、狼群的指引,都与当年的布置有关?
侧影的指尖突然亮起,金光如丝线般缠上最近的指南车。那辆微型车辕猛地转向,指向东北方的河谷。王玄策顺着方向望去,河谷对岸的峭壁上隐约有凿痕,像是人工开凿的栈道。此时,最后一片磁杖碎片落地,金光中缓缓走出头雪狼的幻影——正是那头自毁前肢的头狼,绿眼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再无半分凶戾。
幻影低头轻嗅,突然张开嘴,铜铸的獠牙从齿间脱落,在雪地上弹了三下。王玄策捡起獠牙,发现中空的牙腔里藏着把寸许长的铜钥匙,柄上刻着“大唐鸿胪寺”五字,边缘还留着与虎符相同的凹槽。他将钥匙与虎符相扣,严丝合缝的刹那,所有指南车同时转向,车辕组成箭头,直指河谷栈道。
“这是鸿胪寺的信物。”王玄策摩挲着钥匙上的纹路,“当年护送公主的使团,正是由鸿胪寺官员带队。”他突然明白,那些嵌在狼骨里的吐蕃箭簇、刻着咒文的铜牙,或许并非全是?东赞的手笔——其中藏着的,还有公主留下的后手。
蒋师仁踢开块碎石,露出雪下的栈道入口。木质台阶虽已朽坏,扶手却仍坚固,上面缠着的铜链泛着青黑光泽,链环上的花纹与指南车车辕如出一辙。“看来这条路,是公主早就备好的。”他用链刀试探着撬动第一级台阶,台阶应声翻转,露出底下的机关盒,“里面是空的,像是早就被取走了东西。”
头狼的幻影仍立在金光中,绿眼望着河谷对岸的峭壁。王玄策顺着它的视线望去,峭壁上的藤蔓间藏着块平整的岩石,形状酷似佛像的手掌。他举起铜钥匙对着岩石,朝阳穿过钥匙孔,在石壁上投射出与鸿胪寺印信相同的影子。
“咔嗒”轻响从岩壁后传来,藤蔓掩映处露出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石门。门楣上刻着半阙《诗经》:“王于兴师,修我戈矛”。蒋师仁率先踏入,链刀在黑暗中划出火星,照亮两侧的壁画——上面画着唐军与吐蕃兵共同冶炼铁器的场景,角落处的磁石矿脉旁,站着头衔着钥匙的雪狼。
“原来如此。”王玄策紧随其后,“这些雪狼本是守护矿脉的灵兽,被?东赞用苯教咒文改造,却仍保留着对大唐的执念。”他想起狼腹里的唐军皮甲、铜牙中的鸿胪寺钥匙,突然觉得这些钢爪铜牙的畜生,倒比那些阴奉阳违的吐蕃贵族更像盟友。
石门在身后缓缓闭合,栈道内的空气潮湿而温暖。每隔十步就有盏青铜灯台,灯芯虽已朽坏,灯座上的磁石却仍在微微发光。王玄策的虎符与灯座相触,灯台突然亮起幽蓝火光,照亮前方岔路口——左侧通道刻着狼头,右侧刻着佛塔,正是羊皮地图上“逢佛塔左转”的标记。
此时,远处山巅传来狼嚎。不同于昨夜的凶戾,这次的嚎叫绵长而苍凉,朝阳下可见数百头雪狼立在山巅,皮毛间的金属碎屑在晨光中闪烁如星。最奇异的是它们的嚎叫节奏,高低起伏间竟藏着韵律——蒋师仁突然驻足,侧耳细听后猛地睁大眼睛:“是《秦风·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蒋师仁低声哼唱,与狼嚎的调子分毫不差。这首秦军战歌,竟从吐蕃旷野的狼群口中传出,每个音节都带着金戈铁马的铿锵。
王玄策握紧那枚铜钥匙,突然明白磁杖碎片为何组成文成公主的侧影。当年公主入藏,带去的不仅是丝绸茶叶,还有中原的礼乐文明。或许她早预见今日之局,便以《秦风》的韵律训练狼群,让这些雪域生灵成为跨越时空的信使。
山巅的狼群突然向西北方移动,蹄爪踏过雪地的声响在河谷间回荡,竟组成清晰的鼓点。王玄策望着它们消失的方向,那里是前往逻些城的捷径,却也最可能埋伏着?东赞的私兵。但此刻狼群的指引如此明确,连战歌的韵律都在催促前行。
“正使,走佛塔那条路。”蒋师仁的链刀指向右侧通道,“公主既然留下线索,定然算到了我们会信狼群。”他踢开地上的块碎石,露出通道壁上的刻痕——是串数字:“七、三、九”,与羊皮地图上“左三右七”的注解恰好呼应。
王玄策将铜钥匙插入佛塔通道的锁孔,石门缓缓开启。里面并非预想中的暗渠,而是干燥的石阶,两侧的壁龛里供奉着小型铜佛,佛掌上的纹路与铜佛残片完全吻合。他数着台阶,走到第七级时停下,石阶突然下沉,露出底下的暗格,里面躺着卷泛黄的绢布。
绢布上是文成公主的笔迹,字迹娟秀却透着刚毅:“苯教以狼为图腾,吾以狼为信使。磁石矿脉下有密道,可通逻些内城,唯需鸿胪寺钥匙开启。?东赞私兵多为机关傀儡,惧《秦风》之音。”落款日期,正是她入藏后的第三年。
山巅的狼嚎再次响起,这次的《秦风·无衣》更加清晰,甚至能听出领头狼的嚎叫格外高亢,像是在模仿号角声。王玄策将绢布收好,突然意识到这些雪狼不仅在指路,更在为他们探查前路——山巅视野开阔,任何埋伏都瞒不过它们的眼睛。
蒋师仁在壁龛里发现半截狼毫笔,笔杆上刻着“长安”二字。“是中原的物件。”他将笔递给王玄策,“看来公主当年,是真的把这里当成了第二故乡。”
石阶通向更高处,隐约能听见流水声。王玄策的虎符突然发烫,前方的转角处传来机关转动的声响,与昨夜矿脉中的动静相似。他举起铜钥匙戒备,却见转角后走来头雪狼——并非幻影,而是活物,皮毛间的金属碎屑已褪去寒光,绿眼望着他们,喉咙里发出温和的呜咽。
这头狼的前爪捧着块磁石,石面上刻着个“安”字。王玄策接过磁石,狼突然转身向通道深处走去,每走三步就回头望一眼,显然是在引路。山巅的狼嚎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通道内的轻响,像是无数蹄爪在配合着《秦风》的节奏前行。
“看来真正的狼踪,才刚开始指引我们。”王玄策握紧磁石,掌心的暖意与虎符的冰凉交织,“离逻些城越近,危险就越多,但我们没有退路。”
蒋师仁的链刀在朝阳下泛着光,他望着那头引路的雪狼,突然觉得这些曾撕咬过唐军遗骸的畜生,此刻竟比任何人都可靠。“有公主的布置,有狼群指路,就算?东赞设下天罗地网,咱们也能闯一闯。”
通道尽头的光亮越来越盛,隐约能看见河谷对岸的草原。王玄策知道,他们离逻些城还有三日路程,真正的考验还在前方——无论是机关傀儡,还是苯教咒术,亦或是隐藏在暗处的阴谋,都在等待着他们。但此刻朝阳正好,狼踪已明,连风中都仿佛带着《秦风·无衣》的余韵,催促着他们向着目标前行,向着复仇与使命的终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