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三日凌空
天穹裂开的刹那,王玄策正拽着蒋师仁踏过最后一道冰棱。碎冰在靴底碾出脆响,却被头顶骤然炸响的裂帛声盖过——那不是寻常的云层撕裂,而是仿佛有人用巨斧劈开了苍穹,露出底下翻涌的血色暗流。三轮血日凭空悬在半空,边缘泛着淬毒般的紫芒,彼此间距不足百丈,却像三尊对峙的凶神,将雪原照得一片猩红。
“王正使!”蒋师仁的横刀“呛啷”插入雪地,刀柄还在微微震颤。他刚要抬手遮蔽刺目的红光,视线却被刀身惊得凝固——镜面般的刀面上,竟映出三座倒置的逻些城!宫阙楼宇头朝下扎进虚空,金顶朝下流淌着熔金般的光,细看时,每扇窗后都趴着模糊的人影,正齐刷刷地盯着他们。
王玄策的目光掠过刀身,落在雪地上自己的影子上。三道黑影从脚下岔开,像三条被斩断的蛇,各自扭曲着指向不同方向:一道朝东,指向天竺的方向,那里是使团三百余人横尸的烂陀寺;一道向西,通往吐蕃王都逻些城,是他们此行借兵的目的地;最后一道却笔直向上,仿佛要钻进那轮最中间的血日里。
“这邪门玩意儿……”蒋师仁咬着牙,手按刀柄就要拔起,却发现刀刃像是长在了冰里,纹丝不动。他低头一看,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雪地里不知何时凸起了无数冰锥,每根锥尖都朝上,密密麻麻如石林,而那些冰锥的尖端,竟都穿着唐军制式的皮靴!有的靴筒还沾着暗红的血渍,有的鞋带系得整整齐齐,分明是出发前他亲手为亲兵系的样式。
“别碰那些冰锥。”王玄策的声音比雪原的寒风更冷。他右手紧握怀中的铜佛残核,那是从烂陀寺废墟里刨出来的,佛首早已碎裂,只余下胸口巴掌大的一块,此刻却烫得像块烙铁。就在他说话的瞬间,残核突然挣脱掌心,“嗡”地腾空而起。佛血从残核的裂纹里渗出,在空中拉出无数道金线,纵横交错间,竟组成了一幅残缺的二十八宿星图——角宿和心宿的位置空着,恰好对应着天竺和吐蕃的方位。
“咚——”
沉闷的鼓声从西北方传来,像是敲在人的心脏上。王玄策抬头望去,只见三里外的冰丘上,不知何时站着个穿黑色氆氇的苯教巫师。那巫师头戴鹰首帽,手里摇着面人皮鼓,鼓面黄褐如枯叶,每震动一次,鼓皮上的血管纹路就会亮起红光。
“咚——”
第二声鼓响落下时,最东侧的血日里突然浮现出一张人脸。高鼻深目,络腮胡上沾着血痂,正是天竺王阿罗那顺!他的嘴唇翕动着,无声地重复着那日在烂陀寺的狂笑,眼窝里淌下的不是泪,而是粘稠的黑血。
蒋师仁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是他!”
“咚——”
第三声鼓响刚起,西侧的血日里也浮出人脸。紫袍玉带,眉心点着朱砂,正是吐蕃大相禄东赞。他的眼神阴鸷如鹰,死死盯着王玄策怀中的铜佛残核,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仿佛在说“自投罗网”。
王玄策的指尖微微发麻。他知道禄东赞一直觊觎天竺的佛宝,此次借兵怕是不会顺利,可没想到对方的气息竟能渗透到这幻日迷阵里来。
“咚——”
第四声鼓响震得冰面嗡嗡发颤。最中间的血日里,终于浮出第三张脸。藏青色毡帽下,是松赞干布那张年轻却深邃的脸,他的目光扫过王玄策,又掠过蒋师仁,最后落在那幅残缺的星图上,眼神里看不出喜怒,却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王正使,这是苯教的迷魂阵!”蒋师仁突然想起军中老人说过的传说,“他们能用鼓声引动怨气,制造幻境,专门困住心怀执念的人!”
王玄策没说话,只是盯着空中的铜佛残核。佛血金线组成的星图正在旋转,空着的角宿位置,恰好与阿罗那顺所在的血日重合。他突然想起使团遇害那天,阿罗那顺曾叫嚣着要将大唐使者的头颅挂在城门上;而禄东赞的冷笑里,藏着的是吐蕃对西域的野心;松赞干布的沉默,则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借兵的希望与危险都罩在其中。
“他们不是幻境。”王玄策缓缓开口,声音穿透鼓声,“是我们心里的东西,被这鼓声勾出来了。”
话音刚落,雪地上的三道影子突然剧烈扭动起来。向东的影子里渗出暗红的血,渐渐凝聚成使团成员的模样,三百多张脸在阴影里沉浮,无声地朝着王玄策伸出手;向西的影子则裂开无数道缝,露出逻些城的宫墙,禄东赞的笑声从缝里钻出来,带着嘲讽;而向上的影子里,竟传来松赞干布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借兵可以,但佛核要留下。”
蒋师仁的横刀突然“铮”地一声弹出半寸,刀身映出的三座逻些城同时崩塌。“休想!”他怒吼着,猛地发力拔起长刀,冰屑飞溅中,刀光劈开一道弧线,斩向最近的一根冰锥。
“小心!”王玄策急忙去拦,却晚了一步。刀锋与冰锥相撞的刹那,那冰锥突然爆开,化作无数细小的冰晶,在空中重组出一个唐军亲兵的模样——正是在烂陀寺为保护符节而被砍断手臂的小周。
“王正使……蒋校尉……”小周的残臂流着血,眼神茫然,“为什么……不救我们……”
蒋师仁的刀僵在半空,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那天他就在不远处,却被三个天竺兵缠住,眼睁睁看着小周倒下。
“咚——”巫师的鼓声又起,这次带着蛊惑的节奏。阿罗那顺的血日里传来狂笑:“大唐的废物,连自己人都护不住!”禄东赞的声音紧随其后:“不如归顺吐蕃,还能留条活路。”
王玄策突然抬手,将怀中的铜佛残核掷向空中。残核在血日光晕里旋转,佛血金线突然暴涨,填补了星图上空缺的角宿。“小周,还有各位弟兄,”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金石般的硬度,“你们的仇,我王玄策必报。但不是现在,现在我们要活着去逻些城,借兵踏平天竺!”
他转向蒋师仁,目光锐利如刀:“蒋校尉,你手里的刀,是用来斩敌的,不是用来劈幻觉的。”
蒋师仁猛地回过神,看着刀身里小周渐渐消散的影子,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寒芒。他收刀入鞘,单膝跪地,右手按在刀柄上:“属下明白!誓死护送王正使抵达逻些城!”
“轰——”
三声血日突然剧烈震颤,阿罗那顺的狂笑、禄东赞的嘲讽都变得扭曲。苯教巫师的鼓点乱了,人皮鼓上的血管纹路开始崩裂,渗出黑血。王玄策知道,执念被破,这幻阵撑不了多久了。
“走!”他拽起蒋师仁,朝着西侧的影子所指的方向狂奔。身后,三轮血日正在淡化,冰锥上的皮靴渐渐消融,只有那幅补全的二十八宿星图,在铜佛残核的光芒里闪了一下,便随着残核落回王玄策怀中。
雪地被两人的靴底踩出深深的脚印,朝着逻些城的方向延伸。王玄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残核,佛血已经凝固,只留下淡淡的温热。他知道,这幻日迷途只是开始,前路的血光,恐怕比头顶的血日还要浓烈。
第二节:影路分岐
王玄策的靴底刚碾过一块冻裂的冰,脚下的三道影子便突然活了过来。原本从脚踝处岔开的黑影不再随身形摆动,竟像三条挣脱束缚的墨蛇,贴着雪面自行游移,在洁白的雪地上犁出三道深沟,赫然是三条截然不同的路径。
蒋师仁刚要迈步跟上,目光却被左侧影子划出的路线钉住。那道深沟里的积雪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露出底下黑褐色的冻土,紧接着便有暗红的血珠从冻土缝里渗出,密密麻麻如蚁群,顺着沟痕蜿蜒流淌,最终在三丈外的冰面上凝成一个狰狞的字。血字边缘还在微微蠕动,细看竟是无数细小的血虫在攀爬,组成笔画的每一道弯勾里,都嵌着半张模糊的人脸——是烂陀寺里被割去舌头的使团文书。
这路是往天竺去的。王玄策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在袖中掐住了一枚铜钱。他认出那血字的笔法,与阿罗那顺宫墙上刻的梵文诅咒如出一辙,只是此刻被换成了汉字。左侧影子仍在往前延伸,血珠不断从沟底涌出,字旁边又渐渐浮现出字的轮廓,血光里隐约传来三百使团成员临死前的呜咽。
右侧的影子轨迹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深沟里的积雪没有融化,反而无风自动,沿着轨迹旋转成无数个小旋风。那些旋风约莫半尺高,裹着雪沫子打着转,彼此碰撞时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极了骨头摩擦的响动。蒋师仁凑近细看,只见每个旋风中心都悬着粒黑色的沙,细看竟是吐蕃特有的狼毒花种子。旋风卷着种子往前移动,在雪地上画出的路径忽左忽右,时而笔直时而曲折,最终指向一片被浓雾笼罩的冰谷——那是通往逻些城的捷径,却也是苯教巫师最常出没的禁地。
邪门得很。蒋师仁按住腰间横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注意到那些旋风的转速正在加快,雪地上的轨迹开始泛出青黑色,像是被毒液浸染过,王正使,这两条路都不对劲。
王玄策的目光落在中间那道影子上。与两侧的诡异不同,中央影子划出的路径平平无奇,只是雪地上的沟痕更深,边缘结着层薄薄的冰壳,像是被什么重物碾过。他刚要开口,怀中的铜佛残躯突然剧烈震动,一声裂开细纹。没等他反应过来,残躯竟在掌心炸开,碎片如星屑般飞溅,唯有一只断裂的佛手冒着金光,直直飞向中央影子所指的方向。
佛手落地的刹那,金光骤然暴涨。雪地上腾起的不是烟尘,而是无数旋转的经幡虚影,待光芒散去,原地竟立着一尊玄奘法师的等身金像!金像身披锦襕袈裟,手持锡杖,面容与王玄策在长安慈恩寺见过的玄奘一模一样,连眉心那颗朱砂痣都清晰可见。
玄奘大师?蒋师仁惊得后退半步,横刀几乎出鞘。他曾听使团里的僧兵说起过这位西行取经的高僧,据说正在天竺讲经,怎么会以金像之身出现在这里?
金像的嘴唇缓缓开合,发出的声音却让两人如遭雷击——那分明是蒋师仁自己的声音,带着濒死的嘶哑:选错了...都会死...
话音未落,三道影子突然同时暴起!不再是贴着地面的黑影,而是化作三条两丈多长的墨色绸带,带着刺骨的寒意缠向二人脚踝。王玄策反应极快,侧身旋身想避开,却被左侧影子如铁钳般锁住,一股巨力拖着他往字血路的方向拽去。雪地上的血字突然炸开,化作漫天血雾,雾中浮现出阿罗那顺狰狞的笑脸,手里拎着的正是使团的符节。
王正使!蒋师仁的怒吼被右侧影子堵住喉咙。缠上他脚踝的影子泛着青黑,竟渗出黏腻的毒液,腐蚀着靴底的皮革。那些小旋风此刻已连成一片,在他身后形成旋转的黑风,风中隐约传来禄东赞的声音:放弃吧,借不到兵的...
最可怕的是中央影子。它没有拖拽,而是化作无数细小的黑线,顺着王玄策的裤管往上爬,像是要钻进皮肉里。他低头一看,那些黑线竟是由无数个字组成,每个字都在蠕动,仿佛有生命般往骨缝里钻。而那尊玄奘金像正缓缓转头,原本慈悲的面容变得扭曲,袈裟下露出的不是僧袍,而是溃烂的伤口,与烂陀寺里死去的使团成员如出一辙。
这不是真的玄奘大师。王玄策咬紧牙关,抽出藏在靴筒里的短匕,狠狠刺向缠在脚踝的影子。匕刃穿透黑影的刹那,发出烧糊布料的焦味,影子剧烈扭动,拽扯的力道却更大了,几乎要将他的脚踝勒断。
蒋师仁正用横刀劈砍脚踝上的影子,刀光划过却只留下淡淡的白痕。他突然注意到,被影子拖拽的方向,冰层正在微微隆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翻身。紧接着,一阵沉闷的铁链声从冰层下传来——哐当...哐当...,节奏缓慢而沉重,仿佛有巨物正被这拖拽声惊醒,锁链摩擦冰面的声响顺着冻土蔓延,让整个雪原都在微微震颤。
是苯教的地缚灵!蒋师仁想起军中流传的禁忌,他们用活人献祭,把怨魂锁在冰层下,谁被影子拖过去,就会被当成新的祭品!
他话音刚落,王玄策脚下的冰层突然裂开一道缝,黑红色的冰水涌出来,里面漂浮着无数发白的指骨。左侧影子拖拽的力道骤然加大,将他半个身子拉向冰缝,血雾里的阿罗那顺笑得更狂了:下去陪你的使团吧!
千钧一发之际,王玄策突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中央影子化作的黑线上。那些字瞬间被染红,竟像活物般抽搐起来。他趁机抽出被缠住的左腿,反手将短匕插进冰面,借着反作用力拽向蒋师仁:蒋校尉!砍中央影子!
蒋师仁虽不明所以,却立刻照做。横刀带着破空声劈向中央影子,这一次,刀身竟没入黑影半寸!影子发出凄厉的尖啸,缠在他脚踝上的青黑影子瞬间淡化。就在这时,那尊玄奘金像突然剧烈摇晃,袈裟下的溃烂伤口里渗出金光,金像的嘴唇再次张开,这次发出的是王玄策自己的声音,沉稳如钟:借兵是道,复仇是果,若被执念分了心神,何谈家国?
二字如惊雷炸响。王玄策猛地想起出发前唐太宗的嘱托:大唐使节,当为家国立威,而非逞一己之怒。蒋师仁也忆起那些牺牲的弟兄临终前的眼神,不是要他们同归于尽,而是要他们活着带回公道。
两道身影几乎同时发力。王玄策拔出短匕,反手刺入左侧影子的核心,血雾中的阿罗那顺影像发出惨叫消散;蒋师仁横刀旋舞,将右侧青黑影子劈成碎片,黑风里的禄东赞笑声戛然而止。
中央影子见势不妙,突然收缩回地面,三道影子重新变回普通的黑影,老老实实地跟在二人脚下。冰层下的铁链声渐渐平息,仿佛那巨物又沉入了沉睡。唯有那尊玄奘金像还立在雪地里,面容已恢复慈悲,对着他们微微颔首,随后化作点点金光,融入中央影子划出的路径。
蒋师仁喘着粗气,看着雪地上三条渐渐模糊的轨迹,中央那条被金像金光浸染过的路径,此刻正泛着淡淡的暖意。他看向王玄策,眼里的迷茫散去,多了几分坚定:王正使,走中间这条路?
王玄策望着金像消散的方向,指尖还残留着佛金的温度。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空了的佛核碎片,又望向逻些城的方向,缓缓点头:对,走中间这条路。
两人相扶着迈步,靴底踏在中央路径上,积雪发出咯吱的轻响。身后的血日已完全隐去,唯有那道字血痕和青黑轨迹还留在雪地上,像两道狰狞的伤疤,提醒着他们刚才的凶险。而冰层之下,铁链的余响还在若有若无地回荡,仿佛在警告后来者——这迷途之上,最可怕的从不是幻境,而是被执念引向歧路的人心。
第三节:冰渊择路
王玄策的靴底刚踏上一块看似坚实的冰面,脚下突然传来空洞的回响。没等他出声示警,整片雪地便如被巨锤砸中的琉璃般崩裂——不是寻常的塌陷,而是从地心深处传来的撕裂感,脚下的冰原凭空陷出直径十丈的深渊,黑黢黢的洞口吞吐着白气,仿佛巨兽张开的咽喉。
“王正使!”蒋师仁猛地拽住王玄策的衣袖,横刀在冰棱上划出火星。两人悬在深渊边缘,靴底仅踩着半块摇摇欲坠的冰壳,视线往下坠落时,却被底下骤然亮起的青光惊得瞳孔骤缩。
深渊底部并非冻土,而是立着块丈高的青铜路牌。锈迹斑斑的牌身刻满吐蕃文,边缘缠绕着镂空的缠枝纹,顶端蹲踞着两只鎏金的雪狮,獠牙间还挂着未褪尽的朱砂。最显眼的是牌面中央的三道刻痕,分明对应着三条岔路的标记——左侧刻着左旋的法轮,右侧是逻些城的宫阙剪影,唯有中央那道刻痕被利器反复刮磨,连青铜都翻出了白茬,看不出原本的图案。
“左往香巴拉,右通逻些城。”王玄策盯着吐蕃文默念。香巴拉是苯教传说中的极乐净土,可他在长安翻阅过的吐蕃图志里,从未标注过具体方位,倒是常有旅人误入其地再也没出来的传闻。而右侧的逻些城标记清晰,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可为何会出现在这冰渊之下?
蒋师仁的横刀突然指向路牌:“王正使你看!”
王玄策低头时,恰好有片冰屑落在路牌顶端的雪狮上。冰屑触碰到青铜的刹那,整片牌面突然泛起青光,吐蕃文的笔画间渗出荧荧绿意,仿佛有活物在字里游动。他下意识地解下腰间虎符——那枚鎏金铜符上刻着“唐使”二字,是太宗亲赐的信物,此刻正烫得惊人。
虎符刚触碰到路牌的刮痕处,青铜表面突然爆出一阵金粉。不是散落的尘埃,而是无数细小的金粒在空中悬浮,竟自动拼出七个扭曲的汉字:“唐使当死于此”!每个字都带着血渍般的暗红,笔画间缠绕着细小的锁链虚影,显然是有人刻意用金粉填在刮痕里,等着唐使触发。
“狗贼!”蒋师仁的横刀在冰壳上划出火星,“定是禄东赞那老狐狸搞的鬼!”
话音未落,王玄策怀中突然飞出一片金箔——是先前铜佛残躯炸开时,他下意识攥在掌心的佛手碎片。此刻金箔突然暴起,化作万千金粉,在空中聚合成一道模糊的剪影:头戴凤冠,身披唐式霞帔,正是文成公主的模样!虽看不清面容,可那身装束与长安送亲时的画像分毫不差,连鬓边垂落的珍珠流苏都栩栩如生。
文成公主的剪影抬手轻挥,指尖划过中央那道被刮花的刻痕。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深渊底部突然传来冰层碎裂的脆响,中央道路的标记处轰然塌陷,露出底下更深的黑暗。待烟尘散去,一座青铜祭坛正从裂隙中缓缓升起,坛基刻着缠枝莲纹,四角各蹲一尊吐舌的镇墓兽,坛面蒙着层暗褐色的污迹,细看竟是干涸的血渍。
祭坛中央,三颗首级被铜钉钉在台面上!发髻散乱,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却仍能认出正是三年前出使吐蕃后失踪的三位唐使——那位擅长算学的李录事,鬓角还有块月牙形的疤;专司礼赞的王博士,嘴角缺了颗牙是因为幼时摔过跤;还有负责护卫的赵果毅,左眉上的箭疤是当年征突厥时留下的。
蒋师仁的呼吸骤然停滞。他曾在吏部见过这三位的画像,此刻首级上的特征与画像分毫不差。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三颗首级的眼皮突然剧烈颤动,像是有活物要从眼眶里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