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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师徒情重爷叔诫(1 / 2)

至真园后巷的暗夜运货,如同在黄河路紧绷的弓弦上悄然拨动的一根手指,虽无声息,却搅动了深水下的暗流。宝总的援手,李李的默然承情,共同化解了卢美琳釜底抽薪的致命一击。然而,这场危机仅仅是冰山一角。汪明珠的停职审查如同阴云笼罩,梅萍的诬告、范总的背叛、卢美琳的虎视眈眈,以及魏宏庆那看似莽撞实则充满不确定性的搅局,都让宝总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穿行的船,纵有夜东京的避风港和至真园潜在的盟友,也亟需一位经验丰富的舵手,为他指明方向。

这份指引,如期而至。

和平饭店顶楼的英伦套房内,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外滩的喧嚣。空气中弥漫着上等龙井的清香和一种沉静的书卷气。爷叔端坐在那张宽大的柚木书桌后,面前摊开的不是账簿,而是一本纸张泛黄、边角磨损的线装书——《沪上商战旧闻录》。他戴着金丝边眼镜,手指修长,正用一支狼毫小楷,在书页的空白处做着蝇头小楷的批注。灯光柔和,勾勒出他清癯而专注的侧影。

阿宝(在爷叔面前,他依旧是那个需要点化的“阿宝”)轻轻推门而入,脚步放得很轻。他刚处理完至真园食材危机的后续,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寻求答案的急切。

“爷叔。”阿宝恭敬地唤了一声,在书桌对面的扶手椅上坐下。

爷叔没有抬头,只是用笔尖点了点书页上的某一行字,声音平静无波:“来了?坐。”

阿宝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爷叔批注。书页上,一段关于旧上海滩“橡胶股票风潮”的记载映入眼帘:“……利令智昏,众皆逐利,泡沫既成,倾覆只在朝夕。然破局者,非外力,乃人心之贪婪与恐惧也……”

爷叔终于放下笔,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目光深邃地看向阿宝:“阿宝,侬看看这段。百年前,上海滩一场橡胶股票风潮,多少人倾家荡产?表面看,是洋人设局,股市崩盘。但根子上呢?”他自问自答,“是人心!是贪婪蒙了眼,是恐惧乱了心!人人都想一夜暴富,结果呢?金山银山,转眼成空!”

他端起青瓷茶杯,啜了一口,眼神锐利如电:“侬现在遇到的麻烦,梅萍诬告,汪小姐停职,范总反水,卢美琳围剿……表面看,是这些人跟侬过不去。但侬想想,真正的敌人,是她们吗?”

阿宝心头一震,凝神细听。

“真正的敌人,不在对面!”爷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穿透力,“在人心!在侬自己心里!侬心里有没有贪?有没有急?有没有怕?有没有被眼前的乱象迷了眼,忘了脚下的路该怎么走?”

他站起身,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阿宝,俯瞰着脚下灯火璀璨的黄浦江和外滩。那繁华景象在他眼中,仿佛映照着百年前的浮沉兴衰。

“梅萍诬告,手段下作,但能成事,是因为侬和汪小姐的‘革命友谊’,根基还不够稳!让人看到了缝隙!范总反水,是商人逐利本性,也是侬给他的‘利’还不够大,或者,侬给他的‘安全感’还不够足!卢美琳围剿至真园,是她的地盘意识作祟,也是她看到了李李的威胁!至于那个海宁小魏……”爷叔冷哼一声,“莽夫一个,不足为惧,但侬若被他乱了阵脚,被他牵着鼻子走,那就是侬的愚蠢!”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阿宝:“阿宝,侬记住!商场如战场,但最凶险的战场,不在外面,在侬心里!侬的心定了,路就清了。侬的心乱了,再大的船,也会翻在阴沟里!”

“那……爷叔,我现在该怎么办?”阿宝虚心求教,爷叔的话如同醍醐灌顶,让他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

爷叔走回书桌,拿起那本《沪上商战旧闻录》,翻到另一页,指着上面一个案例:“看这个。当年永安百货郭老板,面对先施公司的价格战,怎么做的?不是跟着降价,而是提升服务,打造品牌,做精做细!把对手的‘乱拳’,变成自己‘立牌坊’的机会!”

他合上书,目光灼灼:“汪小姐的事,急不得!清者自清,但需要时间。侬现在要做的,不是急着去27号闹,去跟梅萍撕破脸!那只会落人口实,坐实了‘关系匪浅’的嫌疑!侬要稳住!继续做侬的生意,该给汪小姐的‘业绩’,照常给!但要更干净,更透明!让所有人都看到,侬宝总的生意,经得起查!汪小姐的业绩,是靠真本事挣来的!谣言止于智者,更止于时间!”

“至于范总,”爷叔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墙头草而已。侬现在去求他,只会让他更得意。晾着他!把精力放在开拓新客户、新渠道上!让侬的工厂,做出比他范总订单更赚钱、更有前景的东西来!等他自己在海宁那边吃了亏,碰了壁,自然会想起侬的好!那时候,就不是侬求他,是他来求侬!记住,在商场上,实力才是最好的谈判筹码!”

“卢美琳那边,”爷叔眼神微眯,“她掐断至真园的货,是下三滥的手段。侬帮李李解围,做得对!但还不够。侬要帮人帮到底!不是偷偷摸摸送一次货,而是要帮至真园,建立起一条卢美琳掐不断的供应链!找玲子,找葛老师,找菱红,把他们那些野路子,整合起来!形成一张暗网!让至真园的后厨,永远不缺真材实料!这才是釜底抽薪!至于李李……”爷叔意味深长地看了阿宝一眼,“这个女人,不简单。侬帮她,也是在帮自己。但记住,同舟共济可以,引狼入室不行。分寸,要拿捏好。”

“最后,”爷叔走到阿宝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沉甸甸的,“那个魏宏庆,让他闹!让他跳!侬要做的,是练好内功,把根基打牢。认购证、股票,是快钱,是风。实业、人脉、信誉,才是船!风来了,船能借力;风停了,船要能自己走!侬现在,要把船造结实!懂吗?”

阿宝深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的郁结和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清明和沉甸甸的责任感。爷叔的教诲,如同在迷雾中点亮了一盏明灯,不仅指明了应对眼前危机的具体策略,更点破了商场博弈的核心本质——修心、稳基、谋势!

“懂了!爷叔!”阿宝站起身,眼神坚定,“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就在阿宝在爷叔的指点下重整旗鼓之际,汪明珠的命运也迎来了一个看似低谷、实则暗藏转机的节点。

27号纪检部门的调查,在缺乏确凿证据(那张伪造收据经不起更专业的鉴定,但梅萍做得巧妙,且咬死不认)和汪明珠坚决否认的情况下,陷入了僵局。为了平息事态,也为了给各方一个台阶下,金科长顶着压力,做出了一个折中的决定:汪明珠暂时调离外贸业务核心岗位,下放到位于杨浦区的、隶属27号的一个大型外贸仓库,担任仓库管理员。美其名曰“基层锻炼,等待进一步调查结果”。

这个决定,对心高气傲、正值事业上升期的汪明珠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后的又一记闷棍。从光鲜亮丽的外滩27号白领,到杨浦区尘土飞扬的仓库管理员,这落差之大,足以击垮任何一个年轻人的心气。

汪明珠拿着调令,走出27号大楼时,天空依旧阴沉。她没有再哭,只是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她机械地收拾着办公桌上的私人物品——那盆养了很久的绿萝,一个印着“27号”的马克杯,几本翻旧了的业务书籍……梅萍假惺惺地过来安慰:“明珠啊,想开点,下去锻炼锻炼也好,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汪明珠看都没看她一眼,抱起纸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承载着她梦想和屈辱的地方。

杨浦区,远离外滩的繁华。27号外贸仓库位于一片老工业区边缘,巨大的铁皮屋顶厂房连绵起伏,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灰尘和货物堆叠的混合气味。仓库门口挂着斑驳的牌子,进出的大多是穿着蓝色工装、推着平板车的搬运工。这里的世界,与玻璃幕墙、西装革履的外滩27号,判若云泥。

汪明珠报到那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她特意换掉了心爱的驼色小西装),素面朝天,长发简单地扎在脑后。她抱着纸箱,站在仓库管理办公室门口,深吸了一口带着铁锈味的空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一个身材敦实、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头发花白、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对着电话筒大声咆哮:“……什么?!又错了?!装箱单和唛头对不上?!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眼睛长在屁股上了?!给我查!查不清楚今天谁都别下班!……什么?范志毅?范志毅怎么了?范志毅住我隔壁我骄傲了吗?!少给我扯这些没用的!干活!”

他“砰”地一声摔下电话,转过身来。一张国字脸,皮肤黝黑粗糙,浓眉倒竖,眼神犀利如鹰,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煞气。他就是这个仓库的负责人,人称“杨浦老范”——范建国。

老范一眼就看到了门口抱着纸箱、显得有些局促的汪明珠。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眉头拧成了疙瘩:“你就是外贸公司下放来的那个……汪明珠?”

“是,范主任。”汪明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哼!”老范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毫不掩饰他的不满,“外贸公司的大小姐,跑到我们这破仓库来‘锻炼’?能干什么?细皮嫩肉的,搬得动箱子吗?认得清货号吗?别给我添乱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