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路上的硝烟,从来未曾真正平息。宝总与汪小姐在27号外贸大楼内悄然编织的“革命友谊”,如同在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虽未掀起滔天巨浪,却已悄然改变了水下生态的格局。梅萍那双窥伺的眼睛,如同潜伏的毒蛇,在暗处闪烁着幽光,等待着给予致命一击的时机。然而,就在这微妙的平衡中,一股来自外部的、更加张扬、更加狂野的力量,如同台风般毫无预兆地登陆了黄河路,瞬间搅动了整个江湖。
海宁,皮革之乡。魏宏庆,这个名字在黄河路还无人知晓,但在江浙一带的皮革圈子里,已是声名鹊起。他出身皮革世家,脑子活络,胆子奇大,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靠着倒腾皮料、加工皮衣,短短几年就积累了惊人的财富。钱来得太快,让魏宏庆的野心像吹气球一样膨胀。他不再满足于在江浙称王称霸,他的目光盯上了上海滩——这个远东最璀璨、也最险恶的商业舞台。他要在这里,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砸出属于魏宏庆的版图!
一个阳光刺眼的午后,黄河路一如既往地喧嚣。车流、人声、霓虹招牌的闪烁,构成一曲永不停歇的都市交响。突然,一阵低沉而强劲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这声音不同于黄河路上常见的桑塔纳、皇冠,它更野性,更嚣张,带着一种撕裂空气的霸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只见一辆崭新的、亮得晃眼的红色宝马敞篷跑车,如同燃烧的火焰,咆哮着冲进了黄河路!车身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敞篷放下,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穿着花哨印花衬衫、戴着大墨镜的年轻男人。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夹着粗大的雪茄,嘴角挂着睥睨一切的狂笑。副驾驶上,坐着一位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年轻女郎。
“吱——嘎!”
一个嚣张的甩尾,红色宝马稳稳地停在了金美林酒楼最显眼的门口。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金美林门口迎宾的服务生也吓了一跳。
车门打开,魏宏庆摘下墨镜,露出一张还算英俊但写满了桀骜不驯的脸。他身材不算高大,但气势逼人,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金美林气派的大门和周围的人群,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征服欲。他随手将墨镜扔给副驾的女郎,整了整花衬衫的领口,大步流星地走向金美林大门。
“魏老板!欢迎欢迎!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金美林的老板娘卢美琳早已闻风而动,带着标志性的爽朗大笑迎了出来。她消息灵通,早听说有个海宁来的“皮革大王”要来黄河路砸场子,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张扬!但卢美琳是什么人?见惯了风浪,她不怕张扬,只怕没钱!魏宏庆这做派,这排场,在她眼里就是行走的金山!
“卢老板!久仰大名!”魏宏庆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海宁口音,他用力握住卢美琳的手,上下晃了晃,力道很大,“早就听说黄河路金美林是块金字招牌!今天特意来见识见识!顺便,请卢老板赏光,帮我约几位黄河路上的朋友,大家认识认识!”
“好说好说!魏老板豪气!里面请!最好的包厢‘黄金屋’给魏老板留着呢!”卢美琳笑得见牙不见眼,亲自引着魏宏庆往里走。她心里盘算着,这尊财神爷,必须伺候好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黄河路。海宁来的皮革大王魏宏庆,开敞篷宝马,在金美林摆下“英雄宴”,广邀黄河路各路老板!一时间,金美林门前车水马龙,各路神仙纷纷现身。红鹭的芬芬、大香港的老板、状元楼的东家,甚至一些平时不太露面的老克拉(老江湖),都闻讯而来。有人是好奇,有人是观望,有人是想看看这位“过江龙”到底有几斤几两,也有人是嗅到了新的商机。
“黄金屋”包厢内,气氛热烈到近乎沸腾。巨大的圆台面上,摆满了金美林最顶级的菜肴:澳洲龙虾、鲍参翅肚、佛跳墙……茅台、人头马xo、拉菲红酒流水般往上端。魏宏庆坐在主位,左拥右抱(他带来的女伴和卢美琳特意安排作陪的一位红牌),意气风发。他声音洪亮,唾沫横飞,讲述着他如何在海宁白手起家,如何靠一车皮一车皮的皮革赚到第一桶金,如何用钱砸开市场。
“……做生意,讲那么多弯弯绕绕做什么?”魏宏庆端起一杯xo,一饮而尽,豪气干云,“现在是什么时代?市场经济!钞票说话的时代!我有钱!我有货!我有的是钱!我就是要用钱砸!砸开上海滩的大门!砸出一条金光大道!在座的各位老板,只要看得起我魏宏庆,愿意跟我合作,钱!不是问题!要多少有多少!我魏宏庆别的没有,就是有钱!”
他拍着胸脯,震得桌上的杯盘叮当作响。这番赤裸裸的“金钱至上”宣言,在黄河路这个本就信奉实力为尊的地方,竟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和叫好。尤其是那些在宝总崛起过程中感到压力或被边缘化的老板,更是觉得魏宏庆的做派“够劲”、“够爽快”!
“魏老板豪气!”
“说得好!钞票就是硬道理!”
“跟着魏老板干,有奔头!”
恭维声、附和声此起彼伏。魏宏庆更加得意,他环视全场,目光扫过一张张或谄媚、或兴奋、或若有所思的脸,最后,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坐在稍偏位置、一直沉默不语的宝总身上。
宝总今晚也来了。他穿着培罗蒙的定制西装,气度沉稳。他是卢美琳特意请来的“贵宾”,也是魏宏庆点名要“认识认识”的黄河路新贵。宝总看着魏宏庆的表演,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端起茶杯抿一口,眼神平静无波。爷叔的教导早已深入骨髓:“财不露白,势不轻张。”魏宏庆这种暴发户式的炫耀,在他眼里,幼稚且危险。
“宝总!”魏宏庆突然提高了音量,带着一种刻意的挑衅,目光直直地射向宝总,“久仰大名啊!黄河路新晋的‘宝总’,听说侬做生意很有一套?靠认购证发的家?玩股票?”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嗅到了火药味,目光在魏宏庆和宝总之间来回逡巡。
宝总放下茶杯,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魏老板过奖了。小打小闹,运气好而已。”
“运气好?”魏宏庆嗤笑一声,身体前倾,带着压迫感,“宝总,不是我说你,靠运气,靠那些虚头巴脑的股票、认购证,能长久吗?那都是过时的玩意儿了!现在是什么时代?是实业的时代!是资源的时代!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钞票的时代!”
他拿起桌上一个装满现金的大信封(显然是事先准备好的),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看看!这是什么?真金白银!我魏宏庆,做的就是实业!就是皮革!从海宁的皮子,到上海滩的商场,再到出口到国外!一条龙!实实在在!我不用玩那些虚的!我就是要用钱,砸出我的生意版图!宝总,侬那套,太文气,太慢,过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