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坤宁宫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沉静。宫墙外的喧嚣与紧张,似乎都被这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青禾从一道不起眼的侧门悄然滑入,步履轻盈,却带着一丝急切。她穿过回廊,来到灯火通明的正殿,苏浅月正站在那副巨大的舆图前,手中握着炭笔,凝神不语。舆图上,从白马渡到乌林镇,再到下游的百里荡,一道清晰的引洪渠路线已经被标注出来,旁边还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推算的数据,精确到了土方、人力和时日。
“小姐。”青禾压低声音,将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素笺递了过去。
苏浅月没有立刻接,只是淡淡地问道:“安禾她们,到哪里了?”
“刚传回的消息,公主殿下带领的医疗队,已经过了通州,正日夜兼程赶往济州。林夫人派出的先锋骑兵一路护送,沿途官府不敢有丝毫怠慢,一切顺利。”
苏浅月这才点了点头,接过那张纸条。她展开,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那张清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纸条上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官职:安平侯府,管事,周福。
这是贤妃送来的,用她自己的方式,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递上了一把刀。
“安平侯……”苏浅月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在火焰中蜷曲、焦黑,最后化为一撮轻飘飘的灰烬,落在铜制的烛台里。“他们倒是会挑时候。”
国难当头,人心惶惶,正是流言最容易生根发芽的土壤。他们不敢在救灾方略上挑刺,因为那关系到百万民生,谁碰谁死。于是,他们便将最阴毒的矛头,对准了她和赵念月之间最敏感的母子关系。
“小姐,要不要奴婢现在就派人去盯住那个周福?”青禾的眼中闪着寒光,“只要抓到他,就能顺藤摸瓜,把安平侯府的底给掀了!”
“掀了底,安平侯也会弃车保帅,推出一个替死鬼。”苏浅月摇了摇头,她走到窗边,望着御书房方向那团依旧亮着的灯火。“他们想要的,是让念月觉得,他这个皇帝,被我这个母后压得喘不过气,让他对我生出嫌隙,让他开始怀疑我做的每一个决定。”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既然他们这么想看一出母子失和的戏,那我们就,演给他们看。”
“演?”青禾有些不解。
“他们不是喜欢听风就是雨吗?”苏浅月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那我们就造一场更大的风,下一场更猛的雨。要逼得那只躲在暗处的老狐狸,自己从洞里钻出来。”
……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透,御药房门口洒扫的小李子,正哈着气,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扫帚。他眼角的余光,一直瞟着通往各宫的岔路口。
突然,一阵压抑的争吵声从不远处传来。
“春桃!你给我站住!你是不是疯了!”
小李子耳朵一动,立刻缩到了一处假山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他认得,那是坤宁宫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青禾,和另一个眼生的宫女,似乎叫春桃。
只见那叫春桃的宫女,手里死死攥着一卷明黄色的东西,脸色煞白,眼眶通红。“青禾姐姐,我不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错下去!黄河决堤,那是上天的警示!陛下还年轻,他听不进周大人他们的劝,可我们做奴婢的,不能看着他一意孤行啊!”
“混账!”青禾气得浑身发抖,上前一步想去抢她手里的东西,“陛下和太后娘娘的决策,也是你一个奴才能非议的?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快给我!”
“我不给!”春桃往后退了一步,声音里带着哭腔,“这是陛下昨夜写下的……关于皇家学院新政的……他想……他想暂停‘案例研判’和‘农桑实务’这两门课,说是要……要顺应天意,安抚民心!可太后娘娘知道了,定会阻拦!我……我要拿着这个去找贤妃娘娘,请她劝劝陛下!”
两人拉扯之间,那卷明黄色的东西“不慎”掉在了地上,滚开了几圈,正好摊开了一角。
小李子看得清清楚楚,上面有“皇家学院”、“暂停”、“以慰天心”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甚至还有半个尚未盖全的玉玺印泥的红痕。
“你!”青禾又急又气,一把将春桃推开,迅速捡起那份“手谕”,怒斥道,“我看你是被那些流言蜚语灌了迷魂汤了!此事若是传出去,动摇了国本,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说完,她拽着还在哭哭啼啼的春桃,快步离开了。
假山后的小李子,心跳得如同擂鼓。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跑回了尚膳监,找到了正在给各宫分配早膳的小禄子,将自己刚才看到听到的,添油加醋地学了一遍。
“暂停新政?顺应天意?”小禄子一听,眼睛都亮了,手里的汤勺差点掉进锅里。这可是天大的消息!这说明,他们散布的那些流言起作用了!陛下和太后,真的因为这件事闹翻了!
他顾不上早膳,立刻找了个由头,溜出了宫门,直奔安平侯府在京城的一处秘密联络点。
安平侯府的书房内。
安平侯安远山,正与御史周正对坐品茶。
“侯爷,这一招釜底抽薪,实在是高。”周正放下茶盏,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黄河决堤,天怒人怨。我们再顺势引导舆论,将矛头指向新政,指向苏氏。那小皇帝就算再信任他母亲,也顶不住这‘天意’的压力。母子离心,新政自破,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