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寂静无声,连窗外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赵安禾站在那里,手脚冰凉,方才那个可怕的推断,在得到母亲肯定的那一刻,便化作了沉甸甸的现实,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一直以为,医者的战场在病榻之前,对手是病魔;她从未想过,一株小小的植物,背后牵扯的,竟是足以倾覆江山的刀兵血火。
苏浅月没有立刻安慰女儿,她只是将那株变异的“血菩提”放回匣中,盖上盖子,仿佛封印了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然后,她才抬眸,静静地看着女儿那张因惊惧而失了血色的小脸。
“怕了?”她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赵安禾下意识地点头,又飞快地摇头。她怕的不是毒,而是那毒背后的人心。
“怕是对的。”苏浅月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手里,“这意味着你还知道敬畏。安禾,你记住,医术能救人,也能杀人。而权术,能安天下,也能乱天下。今天,你只是不小心,用你的医术,掀开了权术最丑陋的一角。”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仿佛穿透了层层宫墙,看到了千里之外的盐州,看到了她那个同样身处漩涡中心的儿子。
“你兄长在盐州查抄崔家,抄出的是金山银山,是能让一州之地百姓家破人亡的罪证。他看到的是吏治的腐败,是地方豪强的无法无天。而你,在京城救治一个垂危的孩童,发现的是能喂养一支鬼兵的禁药。你看到的是一场针对国本的阴谋。”
苏浅月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女儿脸上,眼神里带着一种剖析般的锐利。
“你们兄妹二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都做得很好。你哥哥,用最小的震动,处理了盘踞地方二十年的毒瘤,手段老练,有为君之风。而你,能从一个罕见的病例,追溯到毒物的源头,并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其背后的军事用途,这份敏锐,连许多朝中老臣都未必具备。”
这番夸赞,却没有让赵安禾感到丝毫轻松。她敏锐地察觉到,母后的话里,还有更深的意思。
“但是……”苏浅月话锋一转,“你们也暴露了各自的短板。”
赵安禾屏住了呼吸。
“你哥哥,将那株‘血菩提’当成一桩奇案的物证送回京城,他看到了崔家在‘种毒’,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将它与‘练兵’联系起来。他的思维,还局限在一个储君如何惩治贪官污吏的范畴里。”
“而你,”苏浅月看着赵安禾,“你从毒物联想到了军队,却被这可怕的用途吓得手足无措。你的第一反应,是来找我,而不是思考,这支鬼兵,会被用在何处?他们的统帅是谁?他们的钱粮,又从何而来?”
一连串的追问,像一把把小锤,敲在赵安禾的心上。她这才发现,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自己的脑子其实一片空白。
“你们看,这像不像一个笑话?”苏浅月拿起桌上的一块玉佩,放在棋盘的一端,又拿起另一块,放在另一端,“一个未来的君主,擅长治国理政,却对军国大事的嗅觉不够敏锐。一个未来的辅政公主,精通医毒之术,却对朝堂博弈的凶险准备不足。”
“你们都是顶尖的‘专才’,在各自的领域里,能做到极致。可你们未来的位置,需要的不是‘专才’,而是‘全才’。”
全才。
这两个字,让赵安禾心头一震。
“母后,您的意思是……”
“一个只会埋头批阅奏折的皇帝,永远无法理解边境将士为何会哗变。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将军,也永远搞不懂朝廷的钱粮为何迟迟无法到位。”苏浅月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力量,“同样的,一个只懂医理的公主,面对淬了毒的权谋,便会像今天一样,感到无力和恐惧。”
她看着自己的儿女,一个在千里之外初露锋芒,一个在自己面前脸色煞白。他们都是她最骄傲的作品,却也都有着最致命的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