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放大镜的碎片,在清晨的阳光下,折射出冰冷而凌乱的光。
赵安禾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那株诡异植物的寒气冻结了。她的脑海里,不再是脉象、药理,而是一幅幅更为恐怖的画面:无数双目赤红、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的士兵,如潮水般冲向大雍的边境,战后却又如融化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失,只留下一地腐烂的血肉,连一丝罪证都找不到。
这哪里是毒药,这分明是一把足以颠覆江山社稷的、看不见的屠刀。
一阵剧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头,她扶着药柜,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在口腔里蔓延。
不行,不能慌。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锥,狠狠扎进她混乱的思绪。她猛地直起身,眼神中的恐惧与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被逼出来的冷静。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株“血菩提”重新放回玄色木匣,连同那几粒被她刮下来的、细微的结晶体,一并用白纸包好,妥善收起。然后,她走到诊床边,再次为那苏醒过来的孩童诊脉。
脉象虽仍虚弱,但那股盘踞在血脉中的躁火之气,已然消散无踪。
“公主……”孩子的母亲跪在地上,又要磕头。
“带孩子回去吧。”赵安禾扶住她,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记住,从今日起,你们母子从未离开过柳家村,更未见过我。京城里,没有你们的亲戚,你们只是来投奔一个不存在的远亲,找不到人,便回去了。”
母亲愣住了,不解地看着她。
“这是为了你们好。”赵安禾没有过多解释,只是从袖中取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塞到她手中,“找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好好生活。忘了清河县,忘了这场病。”
打发走母子二人,赵安禾立刻对身边的女医官下令:“今日施药局所有脉案,尤其是关于这个孩子的,全部销毁。对外就说,那孩子……没救过来,其母已带其尸身返乡。”
女医官们虽然震惊,但看着公主那张再无一丝笑意的脸,都明白此事非同小可,立刻领命而去。
做完这一切,赵安禾抱着那个玄色木匣,没有片刻停留,登上了返回皇宫的马车。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匹快马自德胜门飞驰而入,马上的信使身披八百里加急的玄色令旗,一路高喊着“盐州大捷,太子殿下奏报”,直冲宫门。
早朝刚刚结束,新帝赵念月正在御书房与几位内阁大学士议事。当那封由太子亲笔书写,并附有盐州知府、清河县驻军指挥使联名印信的奏报被呈上来时,整个御书房都安静了。
奏报写得极为详尽,从清河县民谣入手,到暗访酒馆听闻冤情,再到千里之外寻访被贬旧吏冯渊,拿到关键账册。整个过程,环环相扣,滴水不漏。最令人心惊的,是奏报最后附上的那份从崔家抄出的、记录了近二十年来上百户农家如何被巧取豪夺,家破人亡的“血泪账”。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看着那份名单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手都开始发抖,嘴里喃喃道:“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有此等恶行!”
而赵念月在奏报中的处置,更是显出了雷霆手段。他没有惊动盐州官府,而是直接动用太子金牌令箭,密诏清河县驻军,一夜之间将崔、张、李三族核心人物尽数拿下,查封家产,毫不拖泥带水。
“好!”户部尚书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通红,“殿下此举,快刀斩乱麻,既惩了元凶,又未引起地方官场大的动荡,实在是高明!”
另一位刑部侍郎则抚须赞叹:“更难得的是,殿下并非只凭一腔热血。他先寻铁证,再行霹雳手段,事后又将查抄田产悉数归还于民,安抚百姓。此乃仁心与智计兼备,有太后娘年之风范,实乃我大雍之幸!”
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赵念月坐在御案后,脸上却没有什么得意的神色。他只是看着那份奏报,目光落在兄长那熟悉的、锋锐的笔迹上,心中涌起的,是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和一丝淡淡的担忧。
他知道,兄长在信中描绘得越是云淡风轻,其过程便越是凶险万分。
“传朕旨意。”赵念月开口,声音清朗而沉稳,“将盐州奏报,昭告天下。崔氏一族,罪大恶极,按律当诛。其余胁从,严查到底,绝不姑息。另,擢凉州教谕冯渊为都察院御史,即刻返京。”
消息传出,京城瞬间沸腾。
百姓们围在张贴告示的皇榜之下,听着识字先生一字一句地念着太子殿下在盐州的所作所为,无不拍手称快。
“早就听说盐州那地方水深,没想到竟黑到了这个地步!”
“太子殿下真是咱们百姓的青天大老爷啊!这才是真龙天子该有的样子!”
“可不是嘛!听说那些被抢了地的老百姓,家家户户放鞭炮,比过年还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