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曾盛满不甘与仇恨的眸子,如今像一汪被秋阳照暖的深潭,宁静,温和,却又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有时候我在想,史书会怎么写我们这一朝。”赵玦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或许会写朕平定了内乱,开创了盛世。但朕自己清楚,若没有你,这盛世,不过是空中楼阁。真正让大雍万古流芳的,不是朕的刀剑,而是你的女学,你的医馆,你种下的那些,名为‘希望’的种子。”
他从未问过她脑中那个秘密的来历,也从未探究过她那些匪夷所思的手段从何而来。他只是选择相信,无条件地相信。这份信任,比任何情话都来得厚重。
苏浅月的心底,那片由万千苦主演化而成的金色海洋,泛起温暖的涟漪。她知道,这世上,唯有眼前这个男人,能真正看懂她所有行为背后的底色。
她反握住他的手,笑道:“那史官可得记清楚了,这些种子,也有陛下您一半的功劳。若不是您这位皇帝顶着满朝文武的压力,给我撑腰,我早就被那些老臣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两人相视而笑,多年的默契与扶持,尽在不言中。
夕阳西下,将天边的云霞染成了瑰丽的橙红色。晚归的宫人提着灯笼,远远地看见帝后相携的身影,都悄悄地绕道而行,不敢惊扰那份宁静。
他们走得很慢,仿佛要将这条走了千百遍的路,走到地老天荒。
“浅月,”赵玦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若有来世,我不想当皇帝了。”
苏浅月的心微微一颤。
“我想当个教书先生,”他望着天边的晚霞,眼中满是憧憬,“就在你的女学里。我教她们读史,你教她们明理。我们开一个小小的书院,院子里种满兰草。春天,我们一起看花开;冬天,就围着炉子,喝你煮的茶。那样,也很好。”
苏浅月没有回答,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她知道,他在害怕。他在害怕这盛世太短,这相守的岁月,太匆匆。
她抬起头,看着他清瘦的侧脸,轻声说:“陛下,你看,天黑了。”
赵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天幕被染成了深邃的藏蓝色。远处,坤宁宫的灯火,已经一盏盏地亮了起来,像一颗颗温暖的星。
“天黑了,总会再亮的。”苏浅月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只要灯还亮着,就没什么好怕的。”
赵玦怔怔地看着那片温暖的灯火,又看看身边的人,紧绷的心弦,慢慢松弛下来。是啊,只要她还在,这世间,便没有什么黑暗,是真正值得畏惧的。
他回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感受着从她掌心传来的、永恒不变的温度。
晚风吹过,卷起苏浅月鬓边的一缕银发,轻轻拂过赵玦的脸颊。他忽然觉得有些痒,忍不住又低低地咳嗽了一声。这一次,咳嗽声比方才更深,更沉,像是一面破旧的鼓,从身体的最深处,发出了疲惫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