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月没有接话,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地图。“陛下觉得,是战,还是和?”
“朕不想和。”赵玦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二十年前的白马之盟,是大雍的耻辱。朕若是再签一次,百年之后,史书上该如何写朕?”
“那便是战了。”苏浅月拿起朱笔,在地图上重重一点,点在了雁门关的位置,“可张尚书的账本,想必陛下也看了。国库空虚,南有灾民,强行开战,与玉石俱焚无异。李尚书的豪情,填不饱三万镇北军的肚子。”
她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赵玦心中最纠结的那个脓疮。战与和,都不是路,而是两座悬崖。
“所以,朕来问你。”赵玦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总有办法。就像当初的乞丐和族老,你总能找到第三条路。”
苏浅月沉默了片刻,烛火在她的眼底跳跃,映出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
“陛下,您看这里。”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纤长的手指,指向地图上那个她早已关注许久的小点。那个地方在雁门关以西,远离主战场,被一片标注为“死亡戈壁”的区域所包围。
赵玦凑过去,那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这是何处?”
“这里什么都不是。”苏浅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没有关隘,没有城池,甚至没有水源。在朝廷的地图上,它是一片绝地。但在我外祖父的笔记里,这里,叫‘风干陉’。”
“风干陉?”
“一条只在冬日里才会存在的路。”苏浅月解释道,“夏秋两季,这里是沼泽与流沙,人畜难行。可一旦入冬,极寒会将沼泽冻得比石头还硬,足够大军通行。而这条路的尽头,绕过了胡人所有的哨卡,直通……”
她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最终落在一个地方。
“白月湖。”
赵玦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虽不通军务,但也知道盐泽对于游牧部落意味着什么。那是他们的命。
“奇袭白月湖?”他瞬间明白了苏浅月的意图,“断了他们的盐,十万大军不攻自乱!”
这个想法大胆、疯狂,却又带着致命的诱惑力。它完美地避开了在雁门关正面硬撼的难题,以最小的代价,直击敌人的七寸。
“没错。”苏浅月点头,“黑狼部看似势大,实则不过是沙土捏成的巨人。他们的联盟,本就是为了抢掠过冬的物资。一旦我们断了他们的盐,再设法烧掉他们囤积的草料,不用我们动手,那些被他裹挟的小部落,就会先把他撕成碎片。”
赵玦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金銮殿上那群老臣争论了整整一下午都找不到的“两全之策”,竟被苏浅月在书房里,用几卷旧地图就勾勒了出来。
“好!好一个釜底抽薪!”他激动地在书案上拍了一下,“朕立刻下旨,命徐渭分兵,走风干陉,奇袭白月湖!”
“不可。”
苏浅月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他刚刚燃起的火焰。
赵玦一愣,不解地看着她:“为何不可?”
苏浅月抬起眼,目光清冷如月。“陛下,风干陉的地形,只有我外祖父的旧部才知道如何穿行。镇北将军徐渭,并非沈家军出身,他麾下的将士,贸然进入,只会迷失在戈壁里,成为狼群的晚餐。”
“那……”赵玦的心又沉了下去,“那该由谁领兵?”
苏浅月没有立刻回答。她缓缓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夹杂着寒意的夜风吹了进来,将她鬓边的一缕发丝吹起。她望着相府外那片沉沉的夜色,许久,才轻声开口。
“能走这条路的,不是朝廷的兵马。”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赵玦的耳中。
“这世上,只有一支军队,熟悉北境的每一寸土地,知道每一条胡人不知道的密道。”苏浅月转过身,目光穿透了夜色,直直地看向赵玦,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支军队,叫忠勇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