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浅月关注边境事,分析战局寻良策
相府的库房终年不见光,带着一股陈年书卷与樟木混合的沉闷气味。苏哲亲自提着灯笼,在一个落满灰尘的紫檀木箱前停下。箱子上了锁,锁是黄铜打的,样式古旧,上面还刻着一只展翅的雄鹰,那是沈家的家徽。
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碰过这箱子了。自从沈兰芝去世,这些属于沈家的遗物,便如同沈家的荣耀一般,被他封存在了这间库房的角落里,不愿触碰,也怕触碰。
管家取来钥匙,打开铜锁,箱盖开启的瞬间,一股更为浓烈的墨香混着沙尘的气息扑面而来。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卷卷用油布精心包裹的图册和书卷。苏哲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卷,展开油布,里面是一幅手绘的堪舆图。图纸的材质是处理过的羊皮,坚韧耐磨,上面的山川河流、关隘要塞,皆用不同颜色的矿物颜料标注,笔触苍劲有力,精密得不似凡人手笔。在图纸的边角,还有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记录着某年某月,此处气候如何,水草丰茂与否,胡人部落迁徙的路径,甚至哪片戈壁下藏有暗泉。
这是岳父沈老将军一生的心血。
苏哲的指尖抚过那些早已干涸的墨迹,心中五味杂陈。他想不通,女儿在这个火烧眉毛的当口,要这些故纸堆做什么。北境的战事,岂是几卷旧地图能左右的?但他还是压下心头的疑虑,吩咐下人将整箱书卷小心翼翼地抬去了苏浅月的书房。他了解自己的女儿,她从不做无用功。
苏浅月的书房里,灯火通明。那张平日里用来读书写字的大书案,此刻被清空,铺上了一张从宫中舆图房拓来的大雍北境全图。青禾在一旁研着墨,神情也带着几分紧张。她不明白小姐为何对这场远在天边的战事如此上心,但她知道,小姐脸上的这种神情,与当年在外宅暗格里找到母亲日记时,一模一样。
那是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专注。
箱子被抬了进来,苏浅月亲自上前,没有让任何人插手。她一卷卷地取出那些图册,小心地拂去上面的尘土,仿佛在唤醒一位沉睡多年的将军。她没有急着全部展开,而是先将所有书卷的卷首都看了一遍。
《北境山川地理志》、《胡族风物考》、《雁门关防舆图注疏》、《历年北境战事复盘》……
每一卷的名字,都沉甸甸的,压得空气都仿佛凝滞了。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卷最薄的册子上,册子没有名字,封皮上只用朱砂画了一株草。不是兰草,而是一株在北地戈壁上常见的、生命力极强的沙棘。
苏浅月将这卷沙棘册子放在手边,然后才开始将那些巨大的羊皮图与桌上的官方舆图一一比对。她看得极慢,极细。手指从一个关隘滑到另一个哨所,脑中将两幅图上不同的信息不断重叠、分析。官方的舆图详尽、规整,却也冰冷,只标注了行军打仗的要地。而外祖父的图,却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黑狼部逐水草而居,其部族之马,耐力强,爆发力弱,不善长途奔袭,逢冬月,必南下抢掠草料。”
“鸣沙山之西,有一盐泽,名为‘白月湖’,方圆三十里,为周边部落命脉所系。然此湖夏日干涸,唯冬春两季有水,水味苦咸,人畜饮之易病。”
“自雁门关向西三百里,有‘一线天’峡谷,看似绝路,然谷中有一隐秘栈道,仅容单人匹马通过,可绕过烽燧,直插黑狼部王庭之后。此道,名曰‘狼牙径’。”
这些手写的注疏,是冰冷的山川地理中,跳动的脉搏。苏浅月将这些信息一一记下,再结合朝堂上得来的消息,一个模糊的轮廓,在她心中渐渐清晰。
黑狼部纠集了七八个部落,号称十万大军,为何偏偏选在初冬这个时间点叩关?不是因为他们兵强马壮,恰恰相反,是因为他们快要撑不住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很可能冻死了他们大量的牛羊,毁掉了他们过冬的草料。这场南侵,不是为了开疆拓土,而是为了活命。
既然是为了活命,那他们的联盟,便不是铁板一块。
苏浅月拿起笔,在桌上的白纸上写下两个字:粮草。
这才是这场战争的命门。朝廷在为粮草发愁,胡人,同样如此。谁能扼住对方的粮草,谁就能赢。
她正思索间,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下人惶恐的通报声。
“小姐,陛下……陛下来了!”
苏浅月执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了平静。她将桌上那卷画着沙棘的册子不着痕迹地收拢,压在了几卷舆图之下,才起身道:“请陛下进来。”
赵玦几乎是带着一身寒气闯进来的。他没有穿龙袍,只着一身玄色常服,金冠也换成了玉簪,少了几分君临天下的威严,多了几分难掩的焦躁与疲惫。当他的目光扫过这满屋子的地图和书卷,以及灯下那个从容镇定的身影时,他那颗在金銮殿上被吵得快要炸开的头颅,竟奇异地感到了一丝安宁。
“你……”他开口,却发现喉咙有些干涩,“你都知道了?”
“北境军情,想不知道也难。”苏浅月没有行礼,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伸手为他倒了杯热茶,“陛下深夜到访,想来不是为了与臣女探讨舆图的画法。”
这略带一丝疏离的调侃,让赵玦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许。他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他走到书案前,看着那张巨大的北境全图,上面已经被苏浅月用朱笔圈点出了好几处地方。
“满朝文武,吵得朕头疼。”赵玦的声音里带着一股自嘲,“主战的,喊打喊杀,却说不出粮草何来。主和的,哭穷卖惨,恨不得把朕的龙椅也当了换岁币。他们都是国之栋梁,可朕觉得,他们加起来,还不如东安渠边那个拿着算盘的秦娘子。”
他这话说得直白,也等于是将自己身为帝王的无力,赤裸裸地展现在了苏浅月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