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用朱砂红笔写下的小字,像一滴血落在雪白的宣纸上,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今日子时将至,阴气盛极,胆经当令。有缘者,可备艾草一束,于中心湖‘听水石’上,赤足入水,静心泡脚,一刻为佳。”
人群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比刚才讨论晒后背时更热烈的议论。
“子时?那不是半夜十一点吗?”
“去湖边泡脚?还是大半夜的?这……听着怎么有点瘆人。”
“艾草泡脚我知道,是能去湿气、助睡眠,可这时间、这地点,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吗?”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是大学教授的游客,扶了扶眼镜,对着那行字反复琢磨:“子时,是十二时辰里阴气最重的时候,也是一天中阳气初生之时。胆经当令,‘胆者,中正之官,决断出焉’。陈大师这手笔,恐怕不只是简单的泡脚养生,而是要借天地间阴阳转换的那个关键节点,来疏肝利胆,激发人体自身的阳气。”
他这一番半文半白的解释,虽然没几个人能完全听懂,但“不明觉厉”四个字,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每个人的脸上。
陈大师的法子,果然高深莫测。
这一下,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人,心里那点疑虑也烟消云散了。不就是半夜泡个脚吗?为了健康,为了体验一把陈大师的“神仙手段”,值了!
傍晚时分,清泉镇上出现了一道奇景。镇上唯一的那家中药铺,门口排起了长龙,队伍一直甩到了街尾。所有人,无论本地居民还是外地游客,目标都出奇地一致——买艾草。
药铺老板老两口,一辈子没见过这阵仗,手忙脚乱地称着艾草,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他们库房里积压了好几年、眼看就要发霉的陈年艾草,不到一个小时就被抢购一空。
夜色渐深,清泉镇非但没有像往常一样沉寂下来,反而有种过年守岁般的兴奋感在暗中涌动。
十点半刚过,玄学公园中心湖的方向,就开始亮起点点灯光,人影绰绰。人们提着木桶,抱着暖水瓶,拿着毛巾,三三两两地朝着同一个目的地汇集。
中心湖是公园里地势最低、也最阴凉的地方。湖边有一块天然形成的巨大青石,一半探入水中,一半留在岸上,表面被湖水冲刷得光滑平整,人坐在上面,能清晰地听到湖水拍打石岸的微响,故名“听水石”。
平日里,这里是情侣们约会的圣地。可今晚,听水石周围,却聚集了一大群画风诡异的人。
大爷大妈们熟门熟路地找好了位置,将带来的热水倒进木桶,撕开艾草包,一股浓郁的草药香气瞬间在微凉的夜风中弥漫开来。
一些年轻人则显得有些拘谨和好奇,他们打开手机手电筒,对着彼此的木桶和水里的艾草照来照去,脸上带着既想尝试又觉得好笑的表情。
“你说这靠谱吗?我怎么感觉像是在参加什么邪教组织的秘密集会?”一个穿着潮牌t恤的年轻人,一边脱鞋,一边小声对同伴嘀咕。
“管他呢,来都来了。就当是免费做个足疗了。再说,这可是陈大师的方子,没准泡完脚,我明天打游戏就能上王者了。”他的同伴倒是很看得开。
人群的角落里,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赵虎蹲在一棵柳树下,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这片“泡脚盛会”。
他也是来“泡脚”的。
这是西瓜大爷教他的“润物细无声”第二步——融入群众,了解孟瑶可能感兴趣的东西。他听说孟瑶最近也对陈大师的养生法很上心,便也跑来凑热闹,想亲身体验一下,万一以后有机会能跟她说上话呢?
他看着那些人一脸虔诚地把脚伸进冒着热气的木桶里,只觉得浑身别扭。让他打架他在行,让他泡脚养生,比杀了他还难受。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临阵脱逃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孟瑶竟然也来了。
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提着桶,只是穿着一身便装,站在不远处,似乎只是单纯地过来看热闹。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清冷又好奇。
赵虎的心,咚地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把身体往树后缩了缩,生怕被她发现自己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十一点了!子时到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所有人都像是接到了指令,不约而同地脱下袜子,将双脚缓缓地浸入那已经泡出浓郁茶色的艾草水中。
“喔——”
一阵此起彼伏的、舒服的喟叹声,在湖边响起。
温热的药水包裹住冰凉的脚踝,一股暖流顺着脚底的涌泉穴,缓缓向上蔓延。艾草独特的香气,混合着湖边水草的清新,钻入鼻腔,让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不自觉地松弛下来。
那个之前还怀疑是邪教集会的潮牌青年,此刻闭着眼睛,一脸享受,嘴里喃喃自语:“舒服……真他妈舒服……”
一位常年受风湿关节痛折磨的老大爷,把脚在水里动了动,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他感觉自己那双总是在阴雨天隐隐作痛的膝盖,此刻正有一股暖意在里面流淌,那股纠缠他多年的酸胀感,似乎减轻了不少。
一个从外地慕名而来的中年商人,最近因为生意上的事情焦头烂额,已经连续失眠半个多月。他靠在石头上,感受着从脚底传来的暖意,和耳边静谧的湖水声。不知不觉间,一股强烈的困意袭来,他的头一点一点的,差点就这么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