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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同一块巨大的墨砚,将青阳镇缓缓浸染。
南街的火灭了,但镇民心中的火,却被彻底点燃。家家户户的灯火,似乎都比往日明亮了几分,人们三三两两聚在街头巷尾,唾沫横飞地复盘着白天那场惊心动魄又啼笑皆非的“大火”。
话题的核心,无一例外,都指向了“躺平堂”里的那个年轻人。
而故事的另一个主角,那个算命的瞎子,却仿佛被整个小镇遗忘了。
他没有走。
他就站在街角那棵大槐树的阴影里,像一尊被时光风化了的石像,一动不动。
白天里,李镇长和陈玄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刻刀,在他的脑海里,反复雕琢,刻骨铭心。
“夏天嘛,天干物燥……”
“老房子,电线电路……估计都老化得不像样了……”
“检查一下消防栓……搞个消防演习……这不都是最基本的科学常识吗?”
科学……常识……
瞎子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词,一股苦涩至极的味道,从舌根一直蔓延到五脏六腑。
他穷尽半生,苦研《皇极经世》,耗损心血,窥探天道。他能看到气运的流动,能算出煞气的节点,他将那即将爆发的灾祸,命名为“地脉燥火”,称之为“定数”。
多么玄奥,多么高深。
可到头来,那个年轻人用两个词就概括了一切——天干物燥,线路老化。
他费尽心机算出的“火龙”,被对方用几根疏通了的水管子和几十个红色的铁皮罐子,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按死在了萌芽状态。
这算什么?
这就像一个浸淫剑道数十年的宗师,穷尽毕生功力,使出了一招惊天动地的“人剑合一”,自以为能开山断海。
结果对手只是从兜里掏出了一把枪。
“砰”。
世界清静了。
没有道理可讲,没有规矩可言。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毕生所学的、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陈玄是在同一个棋盘上对弈,只是对方的棋力更高。
直到今天他才幡然醒悟。
人家根本就没在下棋。
人家只是觉得棋盘摆在这里有点碍事,顺手把它当柴火给烧了。
降维打击。
这才是真正的降维打击。
瞎子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他想了一天,想了一夜,想得须发都仿佛又白了几分。
他终于想明白了。
他看到的,是水往低处流,是无法逆转的“定数”。
而那个年轻人,却能轻而易举地,在旁边修一座水泵站,创造出水往高处走的“变数”。
他看到的,是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而那个年轻人,只是提醒大家出门记得带伞,顺便把房顶的漏雨处给补好。
谁高谁下?
高下,早已不是同一个维度的问题了。
“定数……变数……”瞎子喃喃自语,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没有了窥探天机的欲望,只剩下一种如死灰般的澄澈。
“原来,真正的天机,不是去‘看’,而是去‘改’。”
“原来,‘人定胜天’,才是这世间最大的真理……”
他输了。
输得体无完肤,输得心服口服,输得……茅塞顿开。
一股通透的悲凉,让他佝偻的背脊,似乎又塌下去了几分。
他缓缓地,用那双因为过度思虑而颤抖的手,将那面已经显得无比讽刺的“铁口直断”的卦幡,一圈一圈,仔细地卷好。然后,又将那张陪伴了他半生的马扎,郑重地折叠起来。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场告别的仪式。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立刻离开。
他抬起脚,一步一步,走到了“躺平堂”的门口。
夜色下的院落,安静祥和。里面只亮着一盏昏黄的灯,能隐约看到林晚晴在屋里忙碌的身影,还能听到电视机里传来的模糊声音。
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瞎子就站在门外,那扇虚掩着的、寻常的木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