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另一个被他重点关注的目标,丁十三号牢房里那个眼神凶戾如狼、身材魁梧的虬髯壮汉(假设编号丁十三),则展现了截然不同的特性和可能性。
这壮汉对蓝景行悄然开展起来的“代购”业务一直冷眼旁观,从未像其他犯人那样提出过任何请求。但他那远超常人的强健体魄,以及对天牢那点仅能吊命的稀粥窝头所表现出的明显不屑与难以满足,都清晰地表明,他对食物,尤其是能提供大量能量的肉食,有着真实而迫切的需求。
这天,蓝景行照例将那份少得可怜的食物放入丁十三号牢房外的破碗里。壮汉依旧像往常一样,几步上前,几乎是囫囵地将那点东西吞下肚,连咀嚼的过程都省去了大半。吃完,他抬起那双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闪烁着野性凶光的眼睛,带着明显的不耐与戾气,盯着并未立刻离开的蓝景行。
“看什么看?小子!”壮汉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砂轮摩擦,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蓝景行平静地迎上他那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穿透牢房栅栏的冷静与笃定:“这里的例行饭食,量少质差,确实难以支撑壮士这般旺盛的气血消耗。我看得出来,你需要更多、更实在的东西来填补肚子,维持体力。”
壮汉眼神骤然一凝,凶光更盛,如同被触及了领地的猛兽:“你想说什么?屁放干净点!”
“我可以帮你。”蓝景行语速平稳,毫不退缩,“我可以帮你弄到更多的食物,分量足够让你吃饱,甚至……定期可以见到荤腥,保证是干净实在的肉食。”
“哦?”壮汉咧开嘴,露出一口与他邋遢外表不相符的白森森的牙齿,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嘲弄和感兴趣的表情,“听起来不错。那你要什么?老子除了这条早就拴在裤腰带上的烂命,可没什么金银财宝能给你。”他话里带着明显的试探与不信。
“我不要你的命,也不要你的钱。”蓝景行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目光紧紧锁住对方,“我只要一些……在你看来可能无关紧要、甚至已经遗忘,但对我而言,或许能有点用处的东西。”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敏锐地观察着壮汉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然后才继续不紧不慢地开口,抛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比如,一些你们江湖人常用的、用来打熬身体基础气力、还算有效的笨法子、土办法;或者,你早年练功时,听师父或同行提起过的、那些最粗浅的呼吸技巧、发力诀窍;甚至只是一些……你走南闯北时,道听途说的、关于不同武者特点、不同武功流派差异的见闻和常识。”
他没有好高骛远地直接索要什么高深的“武功秘籍”或内功心法,那不仅不现实,而且极度危险,立刻就会暴露自己的野心,引来不可控的后果。他索要的,是最底层、最基础的东西,是那些在真正登堂入室的武者眼中可能不值一提、早已摒弃的“常识”,但对于目前毫无根基、对武道世界几乎一无所知的他而言,却如同沙漠中的甘霖,是构建认知体系、打下最初基石的必需品。
壮汉显然愣住了,凶戾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完全没料到蓝景行会提出这样……古怪的要求。他眼中的暴戾之气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审视和浓浓的玩味所取代。他再次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栅栏外这个身形尚显单薄、面容稚嫩的年轻狱卒,仿佛要重新认识他一般。
“你想学武?”他带着毫不掩饰的嗤笑,语气夸张,“就凭你?细皮嫩肉的,这身子骨,怕是连最基础的武脉都没感应到,没开启吧?练武?那是要吃苦头,甚至玩命的!”
“能否学会,能吃多少苦,那是我自己的事。”蓝景行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既不自卑,也不激动,平静得如同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你只需要告诉我,这笔交易,你做,还是不做?”
牢房里陷入了一种短暂的、近乎凝滞的沉默,只有远处刑房方向隐约传来的、模糊不清的锁链拖曳声,更衬托出此地的死寂。壮汉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盯着蓝景行,那双狼一般的眼睛里光芒闪烁不定,显然在急速地权衡着其中的利弊。用一些对自己早已无用、甚至都快忘记的、粗浅不堪的锻炼法门和一些零碎的江湖见闻,来交换实实在在、能填饱肚子、维持住自己这身力气和状态的食物,尤其是难得的肉食……这买卖,听起来,似乎怎么看都是自己占了便宜。
良久,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干裂起皮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市井混混般的狡黠与精明:“成!小子,有点胆色!老子看你也算顺眼,就告诉你些玩意儿也无妨。”他话锋一转,语气又带上了惯有的威胁,“不过,小子,你要是敢糊弄老子,拿些猪都不吃的馊水烂菜来应付事儿,或者走漏了风声……”
“食物必定足量,每周至少一次见荤,保证是能入口的好肉。”蓝景行直接打断了他未尽的威胁,给出了明确而肯定的承诺,“但同样的,若你信口开河,胡乱编造些毫无用处的东西来敷衍我,或者故意给出错误的引导,那么,我们的交易即刻终止,不会再有一粒额外的粮食送进来。”
“哼!老子在道上混,讲的就是个信誉!还不屑于骗你这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壮汉像是被激起了些许火气,冷哼一声,但眼神里的算计并未减少,“听着,小子!算你运气好,老子今天心情不错。就先从最基础、最笨的‘莽牛劲’呼吸法开始,这法子虽然粗陋,练不出什么名堂,但让你这身板稍微结实点,多几分气力,还是能做到的……别忘了老子明天的肉!要肥瘦相间的!”
第一笔关于“力量”知识的交易,就在这弥漫着霉味和绝望气息的阴暗牢房里,以一种近乎原始、直白的方式,初步达成了。
蓝景行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丁十三号牢房,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甬道里回荡。通道两侧油灯投下的昏黄光线,落在他年轻而平静的脸上,映照出明暗交错的轮廓。他知道,从这个看似凶悍、实则可能也处境艰难的壮汉那里,绝不可能得到什么真正高深的武学传承,甚至他即将得到的所谓“莽牛劲”呼吸法,也极大概率是残缺不全、谬误百出,或者只是最底层的外门把式。
但这无疑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从零到一的突破,一个实实在在的开端。
他巧妙地利用规则之内的狭小空隙,为自己赚取了生存和活动的资本,同时维持着一种危险而微妙的平衡;他如同最耐心的农夫,在坚硬的冻土上,向着看似毫无希望的目标,持续播撒着微小而纯粹的善意种子,默默期待或许永远无法到来的收获季节;他更是以最基本、最原始的食物为诱饵,终于从这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之中,成功地钓起了第一块可能通往神秘武道世界的、粗糙而坚硬的垫脚石。
他那始于永恒生命的漫漫长路,终于不再是悬浮于空中的虚幻构想,而是向着未知而广阔的领域,迈出了实质性的、充满了谨慎算计与坚定决心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