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夜来得早,刚过七点,天边最后一点橘红就被墨色吞了去。三秒攥着手电走在前面,光柱劈开浓稠的夜色,照亮田埂上丛生的狗尾草——草籽已经熟了,沾在裤脚,走一步就簌簌往下掉。身后春花的脚步声有点急,她手里的手电光忽明忽暗,像风中摇曳的烛火。
“你慢点儿,这田埂窄,别踩空了。”三秒停下脚步,回头往春花那边照了照。光柱里,春花正弯腰扶着旁边的玉米秆,额前的碎发被夜露打湿,贴在皮肤上。她手里的手电是去年从镇上杂货铺买的便宜货,电池早就不太顶用,今晚出来巡地前,三秒让她换节新电池,她却说“还能撑会儿”,这会儿果然快不行了。
“知道了,你也别走太快。”春花直起身,咬着牙按了按手电开关,光又暗了些,勉强能照见脚边的路。两人今晚是替李叔巡地——李叔家的孙子发烧,他得在家照看,便托了常来田埂守夜的三秒和春花。村里的田地挨得近,巡一趟要走三里多地,从村西头的土豆地绕到村东头的红薯窖,再折回来检查各家的田垄有没有被踩坏、灌溉的水管漏没漏水。
三秒是熟路了。打小跟着爷爷在地里转,哪段田埂有坑、哪丛灌木下藏着石头,他闭着眼都能摸清楚。春花是后来跟着学的,起初总怕黑,走夜路要攥着三秒的衣角,后来巡的次数多了,也渐渐胆大起来,只是依旧记不住那些藏在暗处的“陷阱”。
“你那手电还能撑多久?”三秒又往回走了两步,跟春花并肩。春花晃了晃手里的手电,光忽闪了两下,突然灭了。她“呀”了一声,使劲按了按开关,手电却再也没亮起来,只留下冰冷的外壳在手里。“完了,彻底没电了。”春花的声音里带着点懊恼,“早听你的换电池就好了。”
三秒没说“我早说过”的话,只是把自己手里的手电递了过去:“拿着我的,我熟路,摸黑走就行。”那是个银色的手电,是他修电器时客户送的,续航久,光柱也亮,他平时宝贝得很,连电池都只敢用质量最好的。
“那你怎么办?这夜里黑得很,万一摔着了……”春花没接,往后缩了缩手。她知道三秒熟路,可摸黑走田埂终究不放心,田埂边就是灌溉的水沟,虽说不深,摔进去也得湿一身。
“没事,我闭着眼都能走。”三秒把电手把手塞到春花手里,又顺手帮她把松了的鞋带系紧,“你拿着照路,咱们走慢点儿,我跟着你的光就行。”他说话时,指尖碰到春花的手背,带着夜露的凉,春花愣了愣,没再推辞,握紧了手电——光柱重新亮起来,比刚才她那支亮多了,连远处玉米叶上的露水都能照得清清楚楚。
“那你跟紧我。”春花说着,把光柱往三秒脚边挪了挪,想帮他照点路。三秒却摆了摆手:“不用,你照前面就行,我能跟上。”他往后退了半步,跟在春花身后,双手自然垂在身侧,脚步轻而稳,每一步都踩在田埂最结实的地方,没有半点犹豫。
春花握着亮堂堂的手电,心里踏实了不少。她慢慢往前走,光柱扫过田埂两旁的庄稼——玉米已经抽了穗,沉甸甸地垂着,晚风一吹,叶子互相摩擦,发出“沙沙”的响;旁边的黄豆地里,豆荚已经鼓了,偶尔能听见豆荚裂开的细微声响,那是熟透的豆子在夜里落进土里。
“你说,今晚会不会有小偷来?”春花忽然开口,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上次抓小偷的事过去快一个月了,派出所后来巡逻时抓到了那两个人,是邻村的闲散人员,偷的土豆都还没来得及卖,全还给了村民。自那以后,村里的田埂太平了不少,但大家依旧没放松警惕,巡地的习惯一直没断。
“应该不会,这几天警察巡逻勤,他们不敢来。”三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闷,“咱们主要看看水管,前两天张婶说她家的灌溉管好像有点漏,别今晚再漏了,浪费水不说,还会淹了旁边的红薯地。”
春花“嗯”了一声,把光柱往旁边的灌溉渠照去——渠里的水很静,映着天上的星星,偶尔有青蛙“扑通”一声跳进去,溅起一圈涟漪。水管就铺在渠边,用土埋着,只露出几个接口,春花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接口处,没发现漏水的痕迹,才放心地站起身,继续往前走。
走了约莫半里地,春花忽然觉得手里的手电沉了些,她下意识地往旁边歪了歪,想换个姿势,却没注意到田埂边有个浅坑——那是前几天下雨冲出来的,里面积了点水,被草盖住了,平时三秒都会提醒她绕着走,可今晚三秒在身后,没看见。
“小心!”三秒的声音刚落,春花的脚就踩空了,身体往旁边的水沟歪去。她吓得闭上眼,手里的手电都差点扔了,却忽然觉得手腕被人攥住——是三秒,他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一把拽住了她,力道不大,却稳稳地把她拉回了田埂上。
“没事吧?没摔着吧?”三秒的声音里带着点急,伸手摸了摸春花的胳膊,又看了看她的脚。春花惊魂未定,喘着气摇了摇头:“没事,就是吓了一跳……刚才那坑我没看见。”
“是我没提醒你。”三秒的声音软了些,“以后你走前面,多往脚边照照,别光顾着看前面。”他顿了顿,又说:“要不,咱们手拉手走?这样你要是再踩空,我也能及时拉你。”
春花的脸有点热,好在夜里黑,三秒看不见。她攥着手电,点了点头,把没拿手电的那只手伸了过去。三秒的手很大,掌心有些粗糙——那是常年修电器、干农活磨出来的茧子,却很暖和,攥住她的手时,力道刚好,不松不紧,让她心里瞬间踏实了不少。
两人手拉手往前走,春花的手电光稳稳地照在前面的路,三秒的脚步跟在她旁边,偶尔会轻轻拽拽她的手,提醒她“前面有石头,抬脚”“这边草深,绕着走”。夜风吹过,带着玉米和泥土的清香,两人的脚步声很轻,却在寂静的田野里格外清晰,偶尔能惊起藏在草里的蟋蟀,“吱”一声跳走,消失在夜色里。
“你还记得去年咱们第一次一起巡地吗?”春花忽然想起什么,笑着开口。那时候她刚跟着三秒学巡地,走了没半里地就吓得不敢动——一只夜鸟从头顶飞过,翅膀拍打的声音吓得她差点哭出来,还是三秒把自己的手电塞给她,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慢慢走,还跟她讲地里的趣事,才让她定了神。
“怎么不记得?你那时候吓得攥着我的手,指甲都快嵌进我肉里了。”三秒也笑了,声音里带着点调侃。春花有点不好意思,轻轻掐了掐他的手:“那不是第一次走夜路嘛,谁知道夜里这么多怪声音。”
“现在不怕了?”
“不怕了,有你在,还有这手电,什么都不怕。”春花说这话时,声音很轻,却很认真。三秒愣了愣,心里忽然觉得暖暖的,像揣了个热乎乎的烤红薯——他从小没了父母,跟着爷爷长大,爷爷走后,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直到后来认识了春花,一起守地、一起聊天、一起分享地里的收成,才慢慢觉得,生活又有了盼头。
两人聊着天,不知不觉走到了村东头的红薯窖。红薯窖在一片杨树林旁边,是村里老辈人挖的,有两米多深,口用木板盖着,旁边堆着些晒干的红薯藤。每年秋收后,村民们会把挖出来的红薯放进窖里储存,能放到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