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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夜巡的灯》(1 / 2)

三秒的胶鞋踩在田埂上,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是被夜露泡软的木柴终于绷不住劲。他抬手把滑到额前的额发捋到耳后,指腹蹭过一层细密的汗——五月的望海坡,白天还裹着层热烘烘的潮气,一入夜就凉得浸骨头,可手里的手电攥得久了,掌心竟泛着热。

“春花,慢些走,这田埂刚被牛踩过,滑。”三秒回头喊了一声,手电光往身后扫去。光柱里,春花正提着裙摆快步跟上来,蓝布衫的衣角被风掀起个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花布衬里。她听见喊声,脚步顿了顿,随即弯起眼睛笑:“知道啦三秒哥,我又不是第一次走这路。”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往田埂内侧靠了靠,鞋底蹭过田边的青草,带起一串沾着露水的草屑。望海坡的梯田是老辈人一镢头一镢头凿出来的,一层叠着一层,从山脚盘到山腰,像给山裹了件打满褶子的绿衣裳。这会儿刚过小满,地里的土豆苗长得正旺,叶片舒展开来,挨挨挤挤地占满了田垄,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谁藏在叶丛里小声说话。

三秒把手电的光柱往下压了压,照亮脚边的土豆苗。叶片上的露水被光一照,突然就活了过来——不是平日里挂在叶尖的那种小水珠,而是滚在叶脉间的、圆滚滚的露珠,有的沾着点泥土的褐色,有的透着叶汁的青绿,在光柱里一晃,竟闪成了细碎的星子,落进眼里,连夜里的黑都亮堂了几分。

“你看这露水。”三秒停下脚步,指给春花看。春花凑过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眼睛瞬间亮了:“哟,真像星星!还是挂在叶子上的星星。”她说着,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一片土豆叶。指尖刚碰到露珠,那露珠就“嗒”地一声落下来,砸在另一片叶子上,溅成更小的水珠,顺着叶脉滑进土里,没了踪影。

“小心别把苗碰坏了。”三秒赶紧提醒。春花吐了吐舌头,收回手:“知道啦,我轻着呢。”她直起身,往梯田上方望了望。望海坡的夜很静,除了风吹过庄稼的声音,就只有远处山脚下传来的几声狗吠,断断续续的,像被夜雾裹住了似的。手电光扫过一层又一层的梯田,光斑在土豆叶上晃来晃去,有的落在叶尖,有的滚进叶缝,有的顺着田埂滑下去,照亮一小片沾着露水的泥土。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春花突然停住了脚步。三秒没注意,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身后没了动静,回头一看,只见春花站在田埂中间,手里的手电垂在身侧,光柱斜斜地照在脚边的草上,她却抬着头,望着漫坡的梯田出神。

“怎么了?”三秒走回去,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这一望,他也愣了——刚才只顾着看脚边的露水,没留意这满坡的光。他和春花手里的两把手电,光柱在夜里散开,扫过一层又一层的土豆苗,那些沾着露水的叶片,像是被光唤醒的萤火虫,每一片都闪着细碎的光。光斑在叶丛里晃荡,有的顺着梯田的坡度往下滑,有的停在苗尖上,有的和另一个光柱里的光斑叠在一起,亮得更显眼。风一吹,叶片晃动,光斑也跟着晃,整座望海坡的梯田,像是突然铺展开了一张缀满星星的网,连空气里都飘着细碎的光。

“这坡地,亮起来真好看。”春花突然开口,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跑了这些光。她脸上带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睫毛上好像也沾了光,一闪一闪的。三秒看着她的侧脸,又看了看满坡的光斑,突然觉得心里软软的——望海坡他走了三十年,白天看惯了绿油油的庄稼,夜里也常来巡地,可从来没觉得这坡地这么好看过。以前夜里巡地,只想着看看有没有野猪来拱苗,有没有谁家的牛跑出来踩了田,手里的手电不过是个工具,照路,照苗,照那些可能出问题的地方,却从来没好好看过,这光柱里的露水,竟能亮成这样。

“可不是嘛。”三秒应了一声,把手电的光柱调得更散了些。光斑变大了,罩住了更大一片土豆苗,那些露珠在光里晃得更欢了。春花往前挪了两步,走到梯田的边缘,往下望。老根叔,他也在巡地。老根叔的手电光很暗,像是快没电了,光斑小小的,在叶丛里忽明忽暗,却也给这满坡的光添了点不一样的味道,像是远处的星星在和近处的星星打招呼。

“老根叔也在呢。”春花朝着老根叔的回应:“是春花啊!你们也来巡地?”“嗯!看看土豆苗!”春花应着,又往下挥了挥手。老根叔的光斑晃了晃,像是在回应她。

三秒也朝着们也注意着点!”老根叔的声音又传上来,带着点沙哑,却很实在。

春花收回目光,转头对三秒说:“你说,要是每天夜里都这么亮,多好啊。”三秒笑了笑:“那得天天提着电筒来巡地才行。”春花也笑了:“那有什么难的?咱们不是天天都来嘛。”

话是这么说,可三秒知道,不是每天夜里的露水都这么多,也不是每天夜里的风都这么轻。望海坡的天气像个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有时候夜里下大雨,电筒在雨里照不出几米远,田埂滑得站不住脚,他和春花就得披着雨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裤脚全是泥,鞋子里也灌进了水,走一步“咕叽”响一声。有时候夜里起大雾,能见度不足两米,手电光照在雾里,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亮,他们就得凭着记忆走,嘴里还得念着“左拐是王家的田,右拐是李家的地”,生怕走岔了路,踩坏了别人家的苗。

可今天不一样。今天没雨,没雾,只有轻轻的风,和满坡的露水。手电光扫过梯田,那些露水就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变成了星星,挂在土豆叶上,晃在田埂边,落在他们的衣襟上。春花走在前面,蓝布衫的衣角被风吹得飘起来,手电光落在她的肩上,像是给她披了件带星星的衣裳。她时不时停下来,伸手去碰那些露珠,每一次露珠落下,她都会“呀”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三秒跟在她后面,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候望海坡还没有电,夜里只有煤油灯。他和春花住在一个院里,每到夏天的晚上,他们就会搬个小板凳,坐在院里的老槐树下,听爷爷讲过去的事。爷爷说,望海坡的梯田是他爷爷那一辈凿的,那时候没有机器,全靠人力,男人们凿石头,女人们背土,孩子们也跟着捡小石头,整整凿了十年,才把这坡地变成了梯田。爷爷还说,那时候夜里巡地,没有手电,就点着松明火把,火把的光在夜里晃啊晃,照亮了梯田,也照亮了他们的路。那时候的露水也多,火把的光落在露水上,也像星星,只是没有现在这么亮,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