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秒突然想起早上看见的景象——陈老五家的羊圈旁,新翻的土地上已经画好了浅浅的沟痕,像谁用手指在泥上描过似的。她憋着笑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轰”地窜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热闹的皮影戏。
“那玉米授粉呢?”陈老五的碗又空了,眼神却亮得很,“我家的玉米总秃尖,是不是时辰没掐准?”
“得在晌午头。”爷爷往他碗里夹了块萝卜,“太阳最毒的时候,雄穗的粉才够壮。你找块新布,套着雄穗摇三摇,花粉落在花丝上,结的籽粒能密得插不进手指头。”他突然想起什么,“你家的羊粪多,拌在底肥里,比化肥养地,玉米秆能粗得像小胳膊。”
陈老五的手在桌下悄悄数着指头,像是在记步骤。“那……那土豆种要不要切块?”他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好意思,“我往年都是整个埋,是不是错了?”
“得切。”爷爷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每块留两个芽眼,切面撒把草木灰,就像给伤口敷药,免得招虫子。”老人往窗外瞅了瞅,月光已经爬到玉米囤上,“明儿我让三秒给你送点草木灰,去年攒的,够你拌两筐种薯。”
陈老五没说话,举起碗跟爷爷碰了碰,酒喝得又快又急。三秒发现他的耳朵尖红得厉害,像是被灶火烤着了。“其实……”老人放下碗,筷子在桌上划来划去,“前儿个我已经挖了半条沟,就是心里没底……”
“明儿我去瞅瞅。”爷爷把最后一口酒喝干,碗底在桌上磕出轻响,“保准让你那沟比咱家的还顺地势。”
月亮往西斜时,陈老五拎着空酒瓶往家走。他的脚步比来时稳,脊梁也挺得直了些,路过玉米囤时,还伸手摸了摸饱满的穗子。三秒趴在窗台上看,看见他走到院门口突然停住,对着自家地的方向瞅了半晌,才慢悠悠地挪着步子走了。
“爷爷,五爷爷早想来了吧?”三秒凑到老人身边,鼻尖还沾着灶灰。
爷爷往竹筐里添了根篾条,指尖在月光里泛着白:“种地人的心眼实,看见好收成,就想学实在本事。”他把编了一半的筐提起来看,“他今儿个拎着酒来,不是客气,是认你这法子能长出好庄稼。”
灶膛里的火渐渐熄了,只剩下火星子在灰烬里明明灭灭。三秒摸着桌上的酒渍,那道用筷子画的等高线还隐约可见,像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在月光里静静流淌。她突然觉得,这夜里的请教,比白天的围观更让人心里暖和——因为它藏着种地人最实在的服气,和对土地最虔诚的期盼。
第二天一早,三秒抱着袋草木灰往陈老五家走。刚到地头就愣住了——老人正蹲在沟边,手里捏着根树枝,对着爷爷昨晚画的样子比划,晨露打湿了他的蓝布褂,却没察觉。远处的羊群在坡上吃草,头羊时不时往这边望,像是在好奇主人为啥突然对土地这般上心。
三秒的脚步顿在田埂上,突然想起爷爷说的:“好法子就像包谷酒,得慢慢品,才知其中味。”她望着陈老五佝偻的背影笑了,阳光把他的影子投在新挖的沟里,像给土地系了条温暖的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