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注意到,铺了秸秆的沟底,水流得确实稳当,不像没铺的地方,水卷着泥沙直打转。玉米苗的根须扎在沟埂边,被漫上来的水一泡,反而挺得更直了,叶片上的尘土被冲得干干净净,绿得发亮。
雨下到后半夜才小了些。我和爷爷躺在田埂上的草棚里,听着沟里的水流声,像听着谁在哼歌。草棚漏雨,蓑衣被打湿了大半,可我俩都累得不想动,只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舒坦。
“您就不怕沟被冲垮?”我望着棚顶的破洞,能看见天上的星星。
“怕就不种庄稼了?”爷爷的声音带着困意,“土有土性,水有水道。你把沟整顺了,给它留够道儿,它就不会瞎闹腾。”他说这话时,我听见他用手摩挲着脚底板,大概是草鞋磨破了皮。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我跟着爷爷去看沟,心里咯噔一下——沟里的水虽然退了些,却还积着半沟浑水,秸秆泡得发胀,漂在水面上。可再往埂子边一看,我就愣住了。
玉米苗不但没倒,反而比昨天更精神了,叶片舒展着,叶尖还挂着水珠,晃出细碎的光。爷爷扒开埂边的土,里面的根须白生生的,往沟底扎得更深了。“你看,”他指着根须上的泥,“这土潮乎乎的,刚好够根喝。”
他又走到没铺秸秆的那小块沟里,那里的水已经退了,沟底积着厚厚的泥沙,把玉米根埋了半截,苗叶子卷着,蔫头耷脑的。“这就是没给水留够道儿,它就带着泥沙来捣乱。”
我蹲在铺了秸秆的沟边,看着水里的秸秆慢慢往下沉,沟底的土被泡得松松软软,用手一扒,能看见里面嵌着细小的水流,正往深处渗。爷爷说这是秸秆在“带路”,让水顺着缝隙往土里钻,既不会积在沟里淹根,又能把潮气存住。
“您咋知道秸秆能管用?”我想起昨晚爷爷冒雨铺秸秆的样子,突然觉得那堆不起眼的碎草,比塑料布聪明多了。
“老辈人传下来的法子。”爷爷坐在埂上,把湿透的草鞋脱下来拧水,“以前没塑料布,就靠秸秆、碎草挡水。水这东西,你得顺着它,别硬挡。它喝饱了,土就壮了,庄稼就能长了。”
他指着远处的山,山脚下的小溪涨了水,却顺着河道乖乖地流,没漫到地里。“你看那河,不也是老天爷开的大沟?要是把河堵死了,水才会发脾气。”
我看着沟里的水一点点往下渗,秸秆渐渐沉到沟底,和泥土混在一起,像给土地盖了层薄被。突然明白,爷爷不是在和暴雨较劲,他是在给雨水和土地当“媒人”,让它们好好相处,各得其所。
后来每到雨季,我都会跟着爷爷往沟里铺秸秆。看着那些碎草在水里慢慢发酵,变成滋养土地的养料,看着玉米根在湿润的土里扎得更深,就觉得这沟里藏着爷爷最懂的道理——不是和自然对着干,而是学着和它搭伙过日子,你给它留条路,它就给你结出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