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沉默,有时会低声说些话,像对着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友。
“微微,”他望着墓碑,声音里带着一种沉淀后的温柔,“又让你失望了……我还是没遇上什么合适的人。”
他停顿片刻,像是在承诺,又像在宽慰她。
“不过,我现在过得很好,边关安稳,兄弟们也都各有归宿。你放心。”
“若真遇上了,一定带来给你看看,让你也替我高兴。”
文士谦和秦刚偶尔也会结伴而来。
文士谦会摇着羽扇,对着墓碑叹气:“娘娘,您得空可得给将军托个梦,劝劝他。如今仗是打完了,他倒好,一头扎进屯田水利里,比打仗时还像个拼命三郎,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秦刚在一旁用力点头,瓮声瓮气地附和:“军师说得对!娘娘您最有办法,得管管他!”
那些散布在各处的旧部,凡有机会路过青州,哪怕绕远路,也总要上山来看一看。
他们放下花束,低声说几句朝堂的变迁,家里的琐事,语气恭敬而怀念。
他们在向那位改变了他们命运的奇女子,表达着永不褪色的敬意。
然而,有一个人,自始至终,一次也未曾踏上过青芜山。
是皇帝澹台明彻。
他不敢来。
他无法面对那座冰冷的墓碑,更无法面对那个他连最后一句话都没听清的女子。
这五年,他非但没有走出悲痛,反而彻底跌入了一个由他自己构建的深渊。
他着了魔一般,反复咀嚼那三年里的每一个细节。
她每一次“病危”的时机。
她那双盛满依赖,却总能在他即将关注朝政时流露出痛苦的眼睛。
她那些将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却让他愧疚感日夜疯长的话语。
还有最后,她抬起的手,和那无声的唇语……
越想,那森然的寒意就越是顺着脊骨向上爬。
那一切的背后,都透着一股非人的掌控力,绝非一个深宫病女所能为。
可每当他即将触碰到那个可怕的真相时——
她呕出的血,她瘦到硌人的手腕,她最后凝望他时那复杂难辨的眼神……
这些真实的痛苦,又会把他猛地拽回“她爱他至深”的幻梦里。
清醒与沉沦。
算计与深情。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认知,在他脑中撕裂成两头永不疲倦的野兽,日夜搏杀。
这种永无答案的折磨,远比单纯的失去更摧残心智。
他的性情变得如同一根绷断的弦,喜怒无常。
看谁都像藏着另一张脸。
他开始怀疑每一个臣子递上的奏折,每一个宫人捧上的茶盏,甚至怀疑福公公跟随他多年的脚步声里,是否也藏着他听不懂的嘲弄。
他被困住了。
困在由林见微亲手编织,最终由他自己完成加固的无形之网中。
挣扎不得。
解脱无门。
青芜山上,清风拂过,秋千微荡,宁静悠远。
皇宫深处,帝王孤坐,心魔丛生,永无宁日。
一山之隔,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