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的冬天,是渗入骨髓的湿冷。北风在高墙间呼啸冲撞,卷起地面冻硬的沙砾,拍打在铁窗上,发出细碎而执拗的声响。医院病房里,尽管有供暖,但那热气似乎总也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阴寒之气,尤其到了深夜,值夜班的陈墨能清晰地感觉到寒意如同无形的触手,从水泥地的缝隙、从铁门的边缘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这样的环境,对于像老周那样本就阳气不足、寒湿内盛的病患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虽然陈墨的道家按摩手法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老周的痹痛,但他深知,要从根本上扭转这种沉寒痼冷,单靠外治手法犹如杯水车薪,必须配合强效的内服药物,温煦脏腑,驱逐深伏之邪。然而,常规的中药汤剂在如此恶劣的“大环境”下,似乎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这让他不禁想起了微晶子偶尔提及的、道家传承中另一项更为神秘而深邃的学问——丹药学。那似乎是能将草木金石之性,通过特殊法度,升华为更具效能、甚至蕴含某种“造化”之力的存在。这个念头如同冬夜里的星火,在他心中闪烁,带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在一个寒风尤其凛冽的清晨,放风格外短暂。微晶子罕见地没有静坐,而是微微蜷着身子,靠在背风的墙角,仿佛在借此保存体内那点珍贵的阳气。陈墨快步走近,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瞬间凝成白雾。
“前辈,天气愈发寒冷了。”陈墨关切地说道,同时将自己心中关于药物力薄、以及对于丹药之学的疑惑和盘托出。“……晚辈在想,若能有药力更为精纯、更能直达病所、温化沉寒之品,或许像老周这样的病人,能恢复得更快些。不知……道家的丹药之学,是否与此相关?”
微晶子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眸在寒风中显得愈发深邃,仿佛能看透物质表象,直指能量核心。他并没有直接回答陈墨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陈墨,你观这高墙、铁窗、电网,与观那山野、林木、清泉,感觉可有不同?”
陈墨一愣,虽不明所以,还是如实回答:“高墙铁窗,给人以压抑、禁锢、冰冷之感;山野清泉,则让人感觉自由、生机、舒畅。”
“不错。”微晶子微微颔首,“物有其性,境有其场。这高墙之内,金铁之气过盛,肃杀阴寒之场弥漫,无形中便会压制生机,损耗阳气。寻常药石于此,药性亦受其困,难以尽情施展。而道家丹药之学,其初衷,便是为了超越寻常物性之限,于困顿之境中,开辟生机之路。”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悠远的追忆与肃穆:“然,今日之环境,已非古时洞天福地。炉鼎难寻,真火难起,诸多条件,已然不备。实际的炼制之法,于你而言,已是镜花水月,强求反惹祸端。不过,其背后的理论精髓与配伍思想,你若能领悟,于你现今之中医用药,亦将有脱胎换骨之助益。”
陈墨精神一振,知道微晶子即将传授核心精要,连忙躬身:“请前辈指点迷津!”
微晶子示意陈墨靠近些,声音压低,如同寒风中一缕不易察觉的暖流:“道家丹药,首重阴阳升降,五行生克,君臣佐使。此理与你所学中医药理相通,然其追求更为极致。医家用药,多调和平衡;丹家用药,意在逆转造化,由后天返先天。”
“譬如,你可知为何道家外丹术,常以铅、汞、朱砂等物为基?”微晶子问道。
陈墨思索道:“铅汞沉重,其性沉降;朱砂色赤,其性炎上。莫非是取其阴阳升降之象?”
“然也,但不止于此。”微晶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铅,其色黑,属肾水,象征先天元精,性沉敛;汞,其色白,灵动不定,属肺金,象征先天元气,性升散;朱砂,其色赤,属心火,象征先天元神。此三味,在丹道中被称为‘三才’,取其象以模拟人体先天‘精气神’之本质。丹炉,即是人身小宇宙;水火,即是阴阳二气;药物,即是自身精气神与天地灵粹。 炼制外丹,实则是以内丹修炼之理为指引,在外进行的一场‘能量提纯’与‘性质升华’的模拟实验。”
陈墨听得心神震动!他从未想过,那些看似玄奥甚至危险的炼丹材料,背后竟蕴含着如此深刻的人天相应的哲学思想!这完全是将“精气神”理论,应用到了药物能量的层面!
“然而,世俗之人,不解其理,徒然烧炼五金八石,求那虚无缥缈之长生,实是舍本逐末,甚至自取灭亡。”微晶子语气转为凝重,“我今日与你所言,非是教你炼丹,而是要你领悟这‘升华’与‘转化’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