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上一节:陈墨向微晶子倾诉冤屈,得到“境由心生,事在人为”的点拨,内心受到巨大震撼,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和内心。)
自那次旧书库走廊的深入交谈后,陈墨感觉自己与微晶子之间,似乎建立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超越言语的微妙连接。老人依旧沉默寡言,但陈墨能感觉到,那沉默之中,多了一份无声的关注,甚至是一种隐晦的引导。他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微晶子的一举一动,不仅仅是扫地的动作和呼吸,更包括他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选择。
他很快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在打扫监狱那几条冗长、光线不足的公共走廊时,微晶子的清扫路径并非均匀覆盖所有区域。他总是能将主要通道和大部分角落打扫得一尘不染,但偶尔,他会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绕过某些特定的角落或一小片区域。
这些被“忽略”的地方,往往看起来与其他地方并无二致——同样是斑驳的墙壁,积着薄尘的水泥地,或许墙角多了一两张被踩扁的废纸,或者堆积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无人清理的细小杂物。在陈墨这个受过严格科学训练的医生看来,这些地方完全应该被清扫干净。
起初,他以为这只是微晶子年迈体衰,或者是一时疏忽。他甚至会主动上前,准备将这些“遗漏”的地方清理掉。
但第一次他这么做的时候,刚拿起扫帚走向那个位于两条走廊交叉口的、略显阴暗的角落,一直沉默的微晶子却突然开口了,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阻止意味:
“那里,不必。”
陈墨的动作僵在半空,愕然回头。不必?为什么不必?那里明明有灰尘和杂物啊?他看着微晶子,老人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但眼神却明确地示意他离开那个角落。
陈墨满心疑惑,但基于对微晶子日益加深的信赖和敬畏,他没有多问,默默地退了回来,只是心中的问号更大了。
随后的日子里,他更加留意。他发现,微晶子避开的角落并非固定不变,但似乎都具备某种相似的特征:要么是常年不见阳光、阴冷潮湿之处;要么是监狱里某些特定人群(比如像1874那样戾气深重的囚犯)经常聚集、发生口角甚至斗殴的地方附近;要么就是靠近监狱某些功能区域(比如禁闭室、审讯室)的入口或通风口。
这些地方,在陈墨的物理认知里,只是环境条件稍差或者人员流动复杂而已。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微晶子要特意避开它们。
这种困惑像一只小小的虫子,在他心里悄悄噬咬。他试图用自己熟悉的逻辑去解释:是老人爱惜体力?是觉得那些地方太脏不愿沾染?还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忌讳?
机会终于来了。这天,他们打扫一条连接食堂和监舍楼的主干走廊。这条走廊人来人往,通常比较脏乱。在一个靠近食堂后门、经常有囚犯偷偷聚集抽烟、地上满是烟蒂和痰渍的转角处,微晶子再次如同避开瘟疫般,极其自然地绕了过去,甚至连扫帚的轨迹都没有丝毫偏向那个方向。
陈墨终于忍不住了。他看着那个污秽不堪的角落,又看了看微晶子那平静无波的侧脸,鼓起勇气,上前几步,与老人并肩,低声问出了盘旋在心中已久的疑问:
“0087,那个角落……很脏,为什么不一起打扫干净?”
微晶子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投向那个肮脏的转角,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那些表面的污垢,看到一些陈墨无法看见的东西。走廊顶灯惨白的光线落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位洞察世事的隐士,而非囚徒。
良久,他才收回目光,看向陈墨,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回避或神秘主义的渲染,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静。他抬起干枯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那个角落,然后用一种苍老而笃定的声音,缓缓说道:
“灰尘,扫帚可除。”
“气场不佳之处,扫之不净,反污自身。”
气场不佳!
这个词传入陈墨耳中,让他的心神猛地一震!
作为一个受过现代西方医学严格教育的人,他对“气场”这类带有玄学色彩的词汇,本能地持保留甚至怀疑态度。这太不科学了!气场是什么?能量场?磁场?还是一种心理感觉?
他的第一反应是困惑,甚至有一丝隐隐的失望。难道微晶子这样一位让他深感敬畏的老人,也会相信这些虚无缥缈、无法证伪的东西吗?
他看着那个角落,努力想“感受”一下所谓的“不佳气场”,但他能感知到的,只有视觉上的肮脏,嗅觉上残留的烟臭和痰液腥臊,以及基于经验判断的、那里曾发生过无数负面冲突的认知。所谓的“气场”,在哪里?
陈墨脸上的困惑和那种属于知识分子的、下意识的怀疑,没有逃过微晶子的眼睛。老人并没有因为他的怀疑而不悦,反而像是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他没有试图去解释“气场”究竟是什么,那似乎是一个过于复杂且因人而异的概念。
他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那个角落,然后用一种更易于理解的方式,缓缓引导:
“你且看那处,” 他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启发式的耐心,“光线最暗,通风最差,人心积聚之恶念、之怨气、之暴戾,日久年深,浸透砖石。”
他顿了顿,让陈墨自己去观察和体会,然后继续说道:
“扫去表面污垢,易。然,其内里沉淀之‘浊’,非清水与扫帚能化解。强行清除,犹如扬汤止沸,非但不能净化,反而易搅动沉淀,让那无形之‘浊’,沾染扫帚,更甚者,侵扰清扫者自身心神。”
微晶子的话语,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陈墨思维中的另一扇门。
他不再执着于“气场”这个抽象名词的科学性,而是开始理解微晶子话语背后所指的实质——那是一种长期积累的、无形的负面能量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