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抬起眼,看向黑哥。他的眼神不再是最初那种带着茫然和残留骄傲的平静,而是变得……空洞,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表现出来的、懦弱的顺从。
“黑哥,”他开口,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恰到好处的、不至于令人反感的示弱,“我刚来,不懂这里的规矩。以后……还请黑哥多指点。”
他没有承认对方的指控,也没有反驳,只是避重就轻地表示了“服从”。这是一种策略,一种在绝对弱势下,保护自己的最低成本的策略。他将那份不甘和恨意,更深地埋藏了起来。
黑哥似乎对陈墨的这种“识相”还算满意。他上下打量了陈墨几眼,哼了一声:“算你小子还有点眼色。记住了,在这里,眼睛放亮一点,手脚勤快一点,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不该问的别问!不然,有你的苦头吃!”
“是,黑哥,我记住了。”陈墨低下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光。
“去,把厕所刷了。”黑哥挥挥手,像打发一个下人,“还有,以后每天早上,给我们几个把被子叠好,地扫干净。听见没?”
猴子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着。
“听见了。”陈墨应道,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他默默地拿起角落那个散发着异味的水桶和刷子,走向监舍内那个狭小、肮脏的厕所。
当他缓缓转过身,背对着那几个人时,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身后悄然远去。他微微弓起身子,弯下腰去,如同一个被生活重压的老人,开始了这日复一日的机械动作——刷洗便池。
那便池里的污垢,就像岁月的沉淀,牢牢地附着在池壁上,似乎在嘲笑他的无力。他紧紧握住那把粗糙的刷子,用尽全身的力气,一下又一下地刷洗着,每一次的摩擦都伴随着刺耳的声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然而,这股混合着氨水和腐臭的刺鼻气味,却如恶魔一般,无情地钻进他的鼻腔,直冲向他的喉咙。那股恶心的感觉,就像胃里有一只疯狂的野兽在横冲直撞,试图冲破他的身体。他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酸水涌上喉咙,但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地将那股作呕的冲动压了下去。
他的手,曾经是那么的灵巧,握着精致的手术刀,在无影灯下进行着最精密的操作,拯救一个又一个生命。而如今,这双手却握着这把粗糙的刷柄,在这污秽不堪的便池中来回摩擦,仿佛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这种强烈的反差,如同一把钝刀,无情地切割着他的神经。每一次的刷洗,都像是在他的心上划一道口子,让他痛不欲生。
“医学梦想……”他在心里无声地咀嚼着这几个字,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自嘲的弧度。
在这里,没有梦想,只有生存。
在这里,没有尊严,只有服从。
在这里,他不再是那个备受尊敬的医生陈墨,而是一个被剥夺了姓名、身份和尊严的囚徒,仅仅拥有一个冰冷的编号——1748。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他必须学会隐忍和伪装,才能在无尽的折磨与苦难中苟延残喘。
每一天,他都要面对那些冷酷无情的看守,忍受他们的辱骂和殴打。他的身体早已伤痕累累,但内心的痛苦却远甚于此。然而,就在这极度的屈辱和绝望之中,当他看着刷子下那翻滚的、肮脏的泡沫时,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内心的某个角落。
这个念头如此突兀,以至于他自己都有些惊愕。但它却像一颗顽强的种子,在他心灵的废墟中迅速生根发芽。在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尽管微弱,却足以支撑他继续前行。
孙小军此刻在做什么?
他是不是正坐在干净明亮的办公室里,享受着咖啡,或许还在和赵强谈笑风生,庆祝着他们的“胜利”?
他是不是已经将自己这个“替罪羊”彻底遗忘,心安理得地继续着他那卑劣的勾当?
不!绝不能!
陈墨猛地用力,刷子狠狠地刮在瓷壁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他不能沉溺于绝望!他不能让自己的医学梦想,连同自己的清白,就这样被埋葬在这污秽之地!
他要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把这里,当成一个特殊的“修炼场”。他要磨砺自己的意志,锻炼自己的身体,更要……寻找机会。寻找任何可能查明真相、联系外界、积蓄力量的机会!
医学知识,或许在这里无法直接应用。但医者特有的观察力、分析力、耐心和隐忍,或许能成为他在这里生存和反击的武器。
他直起腰,深吸了一口这污浊不堪的空气。眼神,不再是刚才刻意表现出来的空洞和懦弱,而是重新凝聚起一种内敛的、却更加坚韧的光芒。
高墙电网,困住的是他的身体。
但那颗誓要复仇、誓要洗刷冤屈的心,没有任何牢笼可以禁锢。
初入牢笼的绝望尚未散去,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可怕的力量,正在这绝望的废墟上,悄然滋生。
他的医学梦想或许已经碎成了泡影,但一个属于“复仇者1748”的全新身份,正在这铁窗之下,开始它血腥而艰难的铸就。而这一切,仅仅是他漫长狱中生涯的第一天,第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