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姐,您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特别的事情?请放心,在法庭上,您只需要陈述您所知道的事实,法律会保护您的合法权益。”张伟试图给她一些勇气。
“没!没什么特别的事!”王嫣然几乎是用抢答的语气说道,声音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尖利,“我就是……就是有点紧张。我确认,陈墨在工作上很守规矩,我不相信他会故意泄密。” 她再次重复了结论性的评价,却坚决回避了任何可能引出具体疑点的细节。
这时,轮到检方律师进行交叉质询。检方律师是一位经验丰富、以犀利着称的中年男性,他站起身,步伐沉稳地走向证人席,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猎手锁定目标般的冷笑。
“证人李梦瑶,”检方律师的声音洪亮而具有压迫感,“你刚才提到,10月15日晚上你见过被告在办公室,但声称‘记不清’具体细节。那么,你是否听到过他与其他人的通话?内容是否涉及项目数据或者敏感信息?” 他显然从李梦瑶之前的犹豫中嗅到了什么。
李梦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最害怕的问题还是来了。她慌乱地摇头:“我……我没听清……真的没听清具体内容。好像……好像是在讨论工作,但声音很小,我听不清楚……”
“是听不清楚,还是不愿意说?”检方律师紧逼一步,目光如炬,“或者,通话内容涉及到一些你不便在此透露的、与本案可能相关的事情?”
“不!不是的!”李梦瑶几乎要哭出来,强烈的无助感和负罪感让她几乎崩溃,“我就是……就是没听清!我保证!” 她只能用苍白的保证来扞卫自己摇摇欲坠的防线。
检方律师没有继续纠缠,但他在陪审团面前成功地播下了怀疑的种子——这位证人的证词可能有所保留,而她的保留,或许正指向对被告不利的真相。他转而面向王嫣然。
“证人王嫣然,”检方律师的语气同样充满压迫感,“你声称被告‘遵守制度’,‘没有违规操作’。那么,你是否能百分之百肯定,在项目后期,尤其是在数据封装前的关键阶段,被告从未在非工作时间、在缺乏有效监督的情况下,独自接触过核心数据库?”
这个问题非常刁钻。它利用了王嫣然不可能全天候监控陈墨这一事实。王嫣然被问住了,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当然不能百分之百肯定。陈墨作为副组长,拥有较高的权限,他完全有可能在深夜独自进行一些操作。
“我……我不能完全肯定……但是……”王嫣然试图解释,却显得苍白无力。
“也就是说,存在这种可能性,对吗?”检方律师抓住她话语中的漏洞,乘胜追击,“被告完全有机会,在不被你们察觉的情况下,进行一些不符合规定的操作。”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王嫣然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感觉自己的每一句话都被对方扭曲,用来构筑攻击陈墨的武器。她越是急于辩解,就越是语无伦次。
“你只是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检方律师冷冷地替她做了总结,然后转向审判席,“法官大人,我没有其他问题了。这两位证人的证词,不仅未能有效支持辩护方关于被告‘不可能泄密’的论点,反而从侧面印证了被告存在独自、无监督接触核心数据的时机和条件,并且,她们言辞中的犹豫和保留,令人对本案是否存在其他隐情产生合理怀疑。”
检方律师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辩护方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李梦瑶和王嫣然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愧疚地低着头,不敢再看陈墨一眼。她们原本是抱着帮助陈墨的愿望而来,却因为内心的恐惧和犹豫,她们的证言变得支离破碎、漏洞百出,非但没能成为洗刷陈墨冤屈的清泉,反而像是在控方构筑的堤坝上,因为她们的软弱而渗出了更多的浑水,让局势变得更加浑浊不清。
张伟律师面色凝重。他知道,这次证人询问失败了,而且失败得很彻底。他原本指望两位与陈墨关系密切的同事能用她们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构建起一个关于陈墨正直、负责、恪守规矩的形象,以此来对抗那些冰冷的间接证据。然而,她们内心的恐惧——对未知后果的恐惧,对权威的恐惧,对自身被卷入漩涡的恐惧——像无形的枷锁,束缚了她们的舌头,让她们无法说出或许至关重要的信息,甚至她们的犹豫本身,就成了被对方利用的武器。
他回到座位,看了一眼陈墨。陈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似乎也随着两位证人无力而犹豫的证词,缓缓地熄灭了。他理解她们的难处,理解她们在巨大压力下的自保本能,但理解并不能减轻那份深入骨髓的失望与孤独。当最亲近的同事都无法、或不敢为你仗义执言时,那种被世界抛弃的荒凉感,足以冻结任何人的希望。
审判长敲了一下法槌:“证人可以退席了。休庭三十分钟,之后继续进行法庭辩论。”
李梦瑶和王嫣然几乎是逃离了证人席。在走向法庭门口的路上,她们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道来自被告席的目光,那道目光里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沉静的、令人心碎的失望。这道目光比任何斥责都让她们感到痛苦和愧疚。
走出法庭,来到相对安静的休息走廊,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灰蒙蒙的天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我们是不是搞砸了?”李梦瑶的声音带着哭腔,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微微发抖,“我们明明是想帮他的……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王嫣然同样脸色惨白,她望着窗外的雨丝,眼神空洞:“我们都太害怕了……梦瑶,你听到了他打电话,对不对?你不敢说。我……我看到了赵总那天晚上在陈墨的工位上,我也不敢说……” 她终于将这个压在心底的秘密说了出来,声音沙哑而痛苦。
“赵总?!”李梦瑶震惊地看向王嫣然,“你……你看到了?什么时候?”
“就是服务器日志显示异常访问的那天晚上前后!”王嫣然痛苦地闭上眼睛,“我当时没多想,赵强说是处理权限问题……可现在……我越想越觉得可疑!但是……但是我说出来谁会信?赵强是公司副总!他会有一万种方法否认,甚至反过来对付我们!我们没有证据啊!”
“我也是……”李梦瑶哽咽道,“我听到陈工打电话,语气很严肃,提到数据和风险……我怕说出来,会被解读成他在和外人密谋……我……我不敢冒这个险……”
两人相顾无言,只有深深的悔恨和无力感在空气中弥漫。她们都掌握着可能对陈墨有利的、指向其他可能性的线索碎片,却都因为对潜在风险的恐惧,而选择了沉默。她们的沉默,在法庭这个追求“言说”与“证据”的场域里,客观上成了巩固对陈墨不利推断的帮凶。
“我们辜负了他……”李梦瑶的泪水终于滑落,“他平时那么照顾我们……”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王嫣然苦涩地摇摇头,“庭审已经这样了……我们……我们还能做什么?”
她们站在空旷的走廊里,窗外是冰冷的雨,内心是比雨水更冷的悔恨与茫然。法庭内的博弈仍在继续,而她们,这两个本该是最有力的“自己人”的证人,却因为内心的风暴,未能伸出援手,反而无形中将陈墨推向更深的困境。这场官司的天平,因为她们犹豫的证词,似乎又向着不利于陈墨的一方,倾斜了更多。
休庭时间结束,法槌再次敲响,法庭辩论即将开始。张伟律师整理着手中的材料,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在证人证言不利的情况下,从逻辑和法理上寻找突破口。而陈墨,独自坐在被告席上,望着对面检方律师自信满满的神情,又看了看旁听席上那些或同情、或怀疑、或冷漠的面孔,他知道,接下来的战斗将更加艰难。李梦瑶和王嫣然的出现,非但没有带来转机,反而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人性的复杂与脆弱,也让这起案件的迷雾,显得更加浓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