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护士长,早上好。”陈墨的声音平稳得出奇,听不出丝毫刚刚经历了一场内心风暴的痕迹。
“陈医生,这么早?”张护士长抬起头,脸上带着惯常的、干练的微笑。
“有紧急情况。”陈墨语气凝重,但语速控制得恰到好处,“请立即通知药疗班,暂停执行3床赵xx和8床钱xx的今日中药医嘱。我刚刚在查房核对时,发现他们长期医嘱中的中药剂量存在录入错误,需要立刻进行修正。”
张护士长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作为资深护士,她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尤其是当陈墨报出床号和“剂量错误”这几个字时。“剂量错误?具体是?”她一边迅速在电脑上操作,打出“暂停执行”的临时标识,一边严肃地问道。
“3床的制附子,应为6克,误录为9克。8床的细辛,应为2克,误录为3克。”陈墨清晰地报出,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张护士长操作电脑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与后怕。她是老护士,深知这两种药材剂量错误的可怕后果。她深深地看了陈墨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庆幸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我明白了,立刻暂停。陈医生,你…”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你发现得太及时了!
陈墨点了点头,没有多做解释,立刻回到医生办公室,登录自己的账号,将两份病历的剂量准确无误地修改回来,并在病程记录中,以极其客观、专业的口吻写道:“晨间查房核对医嘱,发现xx药材剂量录入有误,已立即更正为原定剂量,并暂停今日原错误医嘱执行。患者目前生命体征平稳,已密切观察。” 他刻意使用了“录入有误”这个中性词,没有留下任何指向他人的猜测空间。
处理完这一切,确保两位患者已经脱离险境,陈墨才感觉到一种深深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他坐在椅子上,沉默了片刻,然后再次起身,来到了护士长办公室。张护士长正在里面,似乎特意在等他。
“陈医生,处理好了?”张护士长示意他关门。
“嗯,已经更正,也记录在案了。”陈墨平静地回答。
张护士长沉吟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看着陈墨:“陈医生,你我共事时间不短,我了解你的为人和做事风格。你是我见过的,最谨慎、最负责的年轻医生之一。像附子和细辛这样的药,你会犯这种剂量上的‘录入错误’?”她特意加重了“录入错误”四个字的读音。
陈墨迎着她的目光,没有回避,但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说:“确实是我的疏忽,好在发现及时,没有造成后果。”
张护士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压低了些声音:“陈墨,有些话,我本不该多说。但你是个好医生,我不想看到你吃亏。医院这个地方,不只有治病救人,也有人心叵测。你最近…是不是和孙小军医生之间,有些…不太愉快?”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陈墨的反应,见他依旧平静,便继续意味深长地说道:“孙医生这个人…能力是有的,但心思有时候…不太正。他值夜班的时候,尤其喜欢‘关心’别人的病人和病历。我这么说,你明白吗?以后,凡事多留个心眼,尤其是你自己经手的重要东西,多核查几遍,总没有坏处。这不是不信任别人,是保护你自己,更是保护病人。”
这番话,虽然没有明指,但几乎已经挑明了护士长的怀疑和担忧。这是来自一位资深医务工作者,基于长期观察和经验得出的善意警告。
陈墨心中了然,一股暖流混合着更深的凛然,涌上心头。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谢谢护士长提醒,我明白了。我会更加注意。”
离开护士长办公室,陈墨的心情沉重而复杂。护士长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也让他更深刻地认识到孙小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险。然而,他并没有选择立刻展开报复或公开对峙。他将这份沉重的真相与愤怒,更深地埋藏起来,转化为一种更极致、更无懈可击的专业与谨慎。
他不仅没有因此对孙小军恶语相向,甚至在后续的工作中,面对孙小军偶尔假惺惺的关心或试探,他依旧能维持着表面的平和。这不是懦弱,而是一种战略上的隐忍,是不愿将精力浪费在无意义的纠缠上,更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让对方有了更充分的防备。他将所有的注意力,更加聚焦于精进医术、守护患者之上。这种包容,是一种建立在强大内心和清晰目标之上的、近乎可怕的冷静与智慧。
人生的意义,在这场与暗礁险滩的无声较量中,显得愈发深邃。它不在于你是否能立刻铲除每一处黑暗,而在于当黑暗袭来时,你能否首先守护住光明;不在于你是否能当场惩罚每一个恶徒,而在于你能否在危机时刻,以超凡的冷静与担当,化解风险,护佑无辜。如同航行于暗夜大海,怨憎风暴与暗礁无济于事,唯有擦亮船灯,校准罗盘,加固船体,方能破浪前行。陈墨深知,他与孙小军,已行走在截然不同的道路上。他将继续秉持他的“医道”,以仁心为灯,以医术为舟,而那条隐藏在暗处的毒流,终将在其自身掀起的浊浪中,撞得粉身碎骨。前方的航程或许依旧莫测,但他内心的灯塔,已愈发璀璨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