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陈墨打开木箱,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些边角磨损的医书,在仅有的一张小桌上整齐摆开。昏暗的灯光下,他翻开《黄帝内经》,重温起“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这段开篇语。这些文字他早已烂熟于心,但每次重读都有新的体会。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陈墨有些诧异,他在西安举目无亲,谁会来找他?开门后,外面站着一位六十多岁、衣着朴素的大妈。
“你是省医院新来的医生吧?”大妈操着浓重的西安口音,“我住隔壁单元,听说有医生搬来了,想请你帮个忙。”
陈墨连忙请老人进屋。大妈自称姓刘,儿子患有严重的湿疹,多年求医无效,听说新来了医生,特地来求助。
“刘大妈,我今天刚报到,还没正式接诊。”陈墨有些为难,“而且我是中医,您儿子可能更需要皮肤科专家。”
“中医好呀!”刘大妈眼睛一亮,“西医我们看遍了,都没用。你就帮忙看看吧,死马当活马医。”
面对老人期盼的眼神,陈墨不忍拒绝。他带上简易的诊断工具,随刘大妈来到她家。
刘大妈的儿子四十多岁,双臂和面部长满红斑,有些部位已经溃烂流液,痛苦不堪。陈墨仔细检查了皮损情况,舌苔黄腻,脉滑数。
“这是湿热内蕴,外发肌肤。”陈墨诊断道,“病程多久了?”
“十多年了,越来越重。”患者有气无力地说。
陈墨沉思片刻:“我建议内服清热祛湿汤,外用黄柏、苦参煎水湿敷。不过最好还是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刘大妈却坚持要陈墨开方:“你就开个方子吧,我们信你!”
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信任,陈墨既感动又压力巨大。他谨慎地开出了一个相对温和的方子,并再三强调如果三天内不见好转必须去医院。
回到自己的小屋,陈墨心潮澎湃。第一天到西安,就有人找他看病,这是对他莫大的信任。他连夜查阅更多湿疹治疗的案例,调整了方剂的配伍细节,准备第二天再去看望患者。
这一夜,陈墨睡得不安稳,梦中全是药方和病患的面容。天刚蒙蒙亮,他就起床再次来到城墙下。晨光中的古城墙庄重肃穆,护城河边已有晨练的老人。
“年轻人,起得真早。”一位正在打太极的老者向他打招呼。
陈墨认出这正是昨天在车站遇到的张教授,惊喜地迎上去:“张教授,您也来晨练?”
“几十年习惯了。”张教授收势微笑,“怎么样,第一天报到还顺利吗?”
陈墨将昨天的经历娓娓道来,包括晚上为邻居看诊的事。张教授听得认真,不时点头。
“医者仁心,你做得对。”张教授赞许道,“不过要记住,行医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特别是年轻医生,既要敢为人先,也要谨小慎微。”
两人沿着护城河散步,张教授向陈墨讲起西安的中医历史:“你可知道,唐代这里的‘太医署’是世界上最早的医学院?当时有300多学生呢。”
陈墨听得入神,不知不觉已到了上班时间。告别张教授,他快步走向省医院。
中医科的一天从早交班开始。李主任向大家介绍了陈墨,科室十几位医生对新同事表示欢迎,但陈墨能感觉到一些人对他的好奇和保留态度。
“小陈刚毕业,理论扎实但临床经验不足,大家多帮助他。”李主任说,“今天开始他跟王主任上门诊,学习接诊流程。”
交班会后,李主任单独留下陈墨:“昨晚你想必已经体会到,医生这个职业没有严格的下班时间。患者的需要就是命令,但也要量力而行,不懂的一定要请教上级医生。”
陈墨心中一惊,没想到主任这么快就知道了昨晚的事。
“刘大妈是我家老邻居,一早就在电话里夸你呢。”李主任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不过下次遇到这种情况,最好先向科室汇报。医疗无小事,明白吗?”
“明白了,主任。”陈墨红着脸回答。
门诊刚开始,候诊区已坐满了患者。陈墨跟随王主任进入诊室,开始了一天的工作。第一位患者是位年轻女性,主诉月经不调。王主任让陈墨先试诊。
陈墨有些紧张,但还是按照四诊合参的原则仔细问诊。患者舌淡苔白,脉细弱,伴有头晕乏力,显然是气血两虚之证。陈墨诊断后,看向王主任寻求确认。
“辨证基本正确,”王主任点头,“但你没注意到她左手关脉略有弦象,说明兼有肝郁。处方时除了补气血,还要稍加疏肝解郁之品。”
陈墨恍然大悟,临床辨证果然比书本复杂得多。一上午,他接诊了八位病情相对简单的患者,每例都在王主任指导下完成。渐渐地,他找到了感觉,问诊更加自信,脉诊也更加精准。
午休时,陈墨匆匆吃了两个母亲准备的馍馍,便跑去中药房熟悉药材。省医院的中药房规模令他惊叹,数百种药材整齐排列,药香扑鼻。老药工见他对药材如此感兴趣,热情地为他介绍各种药材的鉴别要点和炮制方法。
“现在年轻人肯钻药材的不多了。”老药工感慨道,“好多医生只会开方,连药材真伪都分不清。”
陈墨认真记下老药工的指点,这些实践经验是书本上学不到的宝藏。
下午门诊来了一位疑难病例——五十多岁的男性患者,顽固性头痛多年,西医检查无异常,各种止痛药无效。王主任亲自接诊,但患者舌脉表现复杂,寒热错杂,难以辨证。
“头痛部位在巅顶,遇寒加重,似属厥阴头痛;但口苦咽干,又像少阳证。”王主任皱眉思索,转向陈墨,“你怎么看?”
陈墨仔细为患者把脉,观察舌苔,突然灵光一现:“王主任,会不会是血府逐瘀汤证?患者痛处固定,舌下络脉紫暗,虽有寒热错杂之象,但本质可能是瘀血阻滞。”
王主任重新检查患者,豁然开朗:“说得对!我太过注重表面症状,忽略了瘀血本质。就按血府逐瘀汤加减治疗。”
患者离去后,王主任难得地露出赞许的目光:“小陈,眼力不错。瘀血头痛临床表现多变,容易误诊,你能抓住本质,很好。”
这一刻,陈墨感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大学五年苦读的医理,终于在临床实践中得到了验证。
下班后,陈墨再次去看望刘大妈的儿子。令他惊喜的是,患者的湿疹已有轻微好转,瘙痒减轻。陈墨调整了方子,增加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药物。
走在回住处的路上,西安城华灯初上。陈墨路过一家书店,橱窗里陈列着最新西医典籍,店内人头攒动。而隔壁的中医药书店却门可罗雀,形成鲜明对比。
这一景象刺痛了陈墨的心。中医这座千年宝库,如今门庭冷落,而西医则日新月异。他不禁思考:中医的未来在哪里?是固守传统,还是与时俱进?
回到小屋,陈墨在日记中写道:“第一天,接诊患者11人,得到前辈肯定一次,帮助患者一名。中医之路漫长,今日仅是起点。必须既深挖传统,又学习现代医学之长,方能不负医者使命。”
窗外,古城墙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如同中医千年传承的象征。陈墨站在窗前,暗下决心:不仅要在这里扎根,更要让中医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焕发新的生机。
他不知道,第二天等待他的,将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医疗危机,一次对他医术和医德的真正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