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渭北平原上的小村庄,鸡鸣三遍,陈墨已收拾妥当。他站在自家院门口,回头望着这栋住了二十二年的土坯房,心中百感交集。
“墨娃子,到了省城可得好好干。”父亲陈老实粗糙的手紧紧握住儿子的肩膀,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皲裂的手掌微微颤抖,“咱老陈家祖上三代都是地里刨食的,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大学生,还是学医的,光宗耀祖啊!”
母亲王秀兰红着眼圈,往陈墨的行李袋里又塞进两个还热乎的馍馍:“西安城大,东西贵,别舍不得吃。听说医院里的大夫都是体面人,你去了别怯场,咱不比人差。”
陈墨重重点头,喉头有些发紧。他看着父母过早斑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腰背,想起这些年二老省吃俭用供他读中医学院的艰辛,一股热流涌上眼眶,又被他强压下去。
“爹,娘,你们放心,我一定在省医院站稳脚跟,接你们去城里享福。”陈墨声音不大,却字字坚定。
天光渐亮,村头班车的喇叭声由远及近。陈墨背起洗得发白的帆布背包,拎着装有《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等中医典籍的木箱,这是他从大学图书馆淘来的旧书,边角都已磨损,却是他最珍贵的财产。
班车在黄土路上颠簸了三个小时,将陈墨带到了县城火车站。绿皮火车轰鸣着驶入站台,带着他奔向那座千年古都——西安。
车窗外的景色由田野渐变为人烟稠密的城镇,陈墨的心也随之起伏。他想起五年前拿到中医药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的狂喜,想起大学期间如饥似渴钻研医书的日子,想起同学们纷纷转投西医时自己的坚持,想起这次来之不易的省医院实习机会。
“中医是我们的根,不能丢。”大学导师的叮嘱言犹在耳。如今,他即将踏进西北地区最大的综合医院——陕西省人民医院,那里有全省最好的中医科,也是他实现梦想的起点。
火车抵达西安站时已是午后。陈墨随着人流走出车站,当那座巍峨的古城墙赫然映入眼帘时,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青灰色的墙砖层层叠叠,向两侧延伸至视野尽头。墙垛如齿,城楼巍峨,护城河波光粼粼。这座见证十三朝兴衰的古城,此刻在秋日阳光下显得庄重而神秘。陈墨深吸一口气,仿佛能闻到历史长河中飘来的中药香——孙思邈曾在这里行医,着就《千金方》;王焘在这里整理出《外台秘要》......
“小伙子,第一次来西安?”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墨转头,见一位身着中山装、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微笑看着他。
“是的,老伯。我是来省医院报到的。”陈墨礼貌地回答。
老者眼睛一亮:“省医院?巧了,我正要去那边。你是学医的?”
“中医专业的,刚毕业。”
“中医好啊。”老者点点头,目光中透着赞许,“现在年轻人愿意学中医的不多了。省医院中医科有个老主任姓李,医术了得,你要好好跟他学。”
交谈间,陈墨得知老者竟是西安交大的退休教授,姓张,专门研究中国医学史。两人一同上了公交车,张教授热情地为他介绍沿途景点。
“你看这城墙,”张教授指着窗外,“明朝建的,但西安的医脉可比这墙老得多。唐代这里是世界医学中心,鉴真和尚东渡日本前就在大慈恩寺研究医药。”
陈墨听得入神,不觉已到了省医院站。谢别张教授,他站在医院气派的大门前,整了整洗得发白的衬衫衣领,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省医院规模宏大,门诊大楼人来人往。陈墨循着指示牌找到行政楼,在人事科办理了报到手续。
“中医科在门诊楼三楼东侧。”人事科的工作人员递给他工作证和白大褂,打量了他一眼,“你是今年中医科唯一的新人。其他科室都招了五六个。”
陈墨接过白大褂,手感崭新挺括。他注意到工作人员话中的意味——中医科在医院地位不高,需求不大。这让他更加坚定了要在这里做出一番成绩的决心。
换上白大褂的那一刻,陈墨感到肩头沉甸甸的。这不仅是职业的象征,更是责任与传承。
中医科位于门诊楼相对僻静的一角,与熙熙攘攘的内外科诊区形成鲜明对比。走廊墙上挂着华佗、张仲景、李时珍等历代名医的画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中药香。
科室主任办公室门开着,一位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医生正在伏案书写。陈墨轻轻敲门。
“请进。”中年医生抬起头,金丝眼镜后是一双锐利而温和的眼睛,“你是新来的陈墨吧?我是中医科主任李建平。”
陈墨恭敬地递上报到单:“李主任好,我是陈墨,今天来报到。”
李主任接过单子,打量着他:“你的成绩单我看过,理论功底很扎实。大学时跟过赵明德教授吧?”
“赵教授是我的导师。”陈墨有些惊讶。
“老赵是我大学同学,他常提起你,说你对中医有超乎常人的感悟。”李主任微微一笑,“不过医院不是学校,光有理论不够。中医科现在处境艰难,来看病的多是慢性病和西医看不好的疑难杂症,压力很大啊。”
陈墨挺直腰板:“主任,我有心理准备。我相信中医有独特价值。”
“好!”李主任满意地点点头,“保持这份信念。你先跟诊学习,下周开始独立接诊。今天王副主任上门诊,你去帮忙吧。”
陈墨正要离开,李主任又叫住他:“对了,医院规定中医科医生也要轮转学习西医知识,下个月你要去急诊科轮转一个月。”
这个消息让陈墨有些意外,但他很快回应:“明白了,我会好好学习的。”
中医科门诊室内,一位四十多岁、面色严肃的医生正在为病人把脉。见陈墨进来,他微微颔首,示意他在旁边观察。
“王主任好,我是新来的陈墨,李主任让我来跟您学习。”陈墨小声自我介绍。
王副主任头也不抬:“嗯,先看着,别出声。”
陈墨安静地站在一旁,观察王主任诊病。这位病人是位老年女性,主诉失眠、心悸。王主任问诊详细,舌苔、脉象检查一丝不苟。
“心脾两虚,肝郁化火。”王主任诊断道,随后开出处方:归脾汤加减。他边写边向陈墨解释:“老年失眠多与心脾相关,但要注意鉴别肝郁和阴虚火旺的区别。”
陈墨认真点头,在大学里他学过这些理论,但亲眼见证临床辨证还是让他兴奋不已。
一下午时间,陈墨观摩了二十多位病人的诊治过程。王主任话不多,但关键处会提点几句。临近下班时,他才对陈墨有了些许笑容:
“理论基础不错,反应也快。不过临床比书本复杂得多,同样的病在不同人身上表现各异。明天你试着问诊几个简单病例。”
下班后,陈墨在医院附近租到了一间小小的地下室。安置好行李,他迫不及待地穿上白大褂,站在唯一的镜子前。镜中的年轻人身材清瘦,面容普通,但一双眼睛格外明亮,透着农村孩子特有的韧劲和对未来的期待。
夜幕降临,陈墨再次来到古城墙下。华灯初上,城墙被灯光勾勒出雄伟的轮廓。他抚摸着粗糙的墙砖,仿佛能感受到千年历史的脉搏。
“我会在这里扎根,让中医发扬光大。”陈墨轻声自语,目光坚定。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城墙另一侧,一位白发老翁正捂着胸口缓缓倒下。更不知道,几分钟后,他将面临职业生涯第一次真正的考验......
夜色中的古城墙巍然耸立,见证着又一个年轻人为理想许下的誓言。陈墨深吸一口充满历史气息的空气,转身走向他在西安的临时住所。街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正如他面前漫长而未知的医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