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友泉张口吃下，细细咀嚼，然后一本正经地评价：“火候尚可，盐度适中。就是鸡蛋的嫩度，还有提升空间。” 那语气，仿佛在品评一份重要的项目方案。
苏晚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自己也尝了一口，点头：“嗯，比我想象中好太多了。看来魏总潜力无限。”
这顿简单至极的晚餐，没有精致的摆盘，没有繁琐的礼仪，却比他们吃过的任何一顿米其林盛宴都更让彼此感到满足和放松。这是一种脱离了身份、地位、财富之外，最纯粹的生活本身的滋味，是“家”的味道开始萌芽的甜蜜气息。
晚餐进行到一半，客厅的门铃轻声响起。不一会儿，管家周伯步履轻缓地走进餐厅，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表情，恭敬地通传：“先生，太太，明玉小姐来了。说是……路过附近，还没用晚餐。”
魏友泉和苏晚同时抬起头，都有些意外。魏明玉自从兄长婚礼后，虽然关系缓和不少，但主动上门，尤其是挑在晚餐时间，还是头一遭。
“让她进来吧。”魏友泉放下筷子，语气平淡。
很快，魏明玉的身影出现在餐厅门口。她穿着一身时髦的休闲装，头发微湿，似乎沾了些外面的雨气。当她看到餐桌上摆着的、明显出自“非专业厨师”之手的家常菜，以及相对而坐、气氛温馨的兄嫂时，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嘴巴微微张着，半天没合上。
“哥……嫂子……你们……这是？”她指了指桌上的菜，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
“随便做点吃的。”魏友泉言简意赅，示意她坐下，“还没吃就一起吧。”
佣人立刻添上了一副碗筷。魏明玉有些别扭地拉开椅子坐下，目光还在那些菜上打转，仿佛看到了什么世界奇观。她拿起筷子，迟疑地夹了一根青菜，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眼神变了变，没说话，又尝了一口番茄炒蛋。
餐桌上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尴尬。魏明玉似乎想找回一点以往那种带着刺的说话方式，清了清嗓子，看向苏晚：“嫂子，没想到你还会下厨啊？以前在巴黎学艺术的时候，也自己做饭？”这话听起来像是好奇，但细品之下，仍带着点探究她过往生活的意味。
苏晚还没回答，魏友泉的目光已经淡淡地扫了过去，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魏明玉接触到兄长的眼神，气势瞬间弱了几分，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我就是随便问问。”
苏晚却并不在意，温和地笑了笑，给她盛了一碗鱼汤：“在巴黎的时候，确实要自己照顾自己，简单的饭菜还是会做的。不过肯定比不上家里的厨师。今天也是心血来潮，你哥主厨，我打下手。”她巧妙地将功劳归给了魏友泉，也化解了可能的尴尬。
魏明玉接过汤碗，低头喝了一口，鲜美的滋味让她愣了一下。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抱怨，却不再是针对苏晚，而是像妹妹对兄长撒娇般的倾诉：“我们系里那个老教授，最近布置的课题简直变态，要求我们分析东南亚金融危机对当代艺术市场隐性影响的深层逻辑……我都快头疼死了。”
若是以前，魏友泉大概会冷淡地回一句“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或者干脆不予理会。但今天，他却难得地没有打断她，甚至在她抱怨的间隙，插了一句：“宏观经济学的基础不牢，分析这种跨领域课题自然会吃力。回头让david把我书房里那几本约瑟夫·斯蒂格利茨和克鲁格曼的着作拿给你，先把理论基础打扎实。”
这算不上多么热情的关怀，但却是魏友泉式的、切实有效的建议。魏明玉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哥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意外，也有……一丝受宠若惊。她“哦”了一声，低下头，默默吃饭，不再说话，但周身那种尖锐的气息似乎收敛了许多。
苏晚安静地听着，适时地将蒸鱼最嫩滑的鱼腹肉夹到魏明玉碗里，轻声说：“学习别太累，注意休息。”
这顿因为魏明玉意外加入而略显突兀的晚餐，就在这样一种奇异的、缓慢流动的平和气氛中继续着。没有激烈的交锋，没有虚伪的客套，只有偶尔的交谈、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和窗外持续的雨声。魏明玉看着哥哥自然地为苏晚剔掉鱼刺，看着苏晚脸上始终如一的平和笑意，看着他们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她心里某块坚冰，在那碗热汤和那句不经意的关怀中，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融化成了温水。
晚餐结束，魏明玉要离开时，在玄关处换鞋，犹豫了一下，背对着苏晚，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嫂子……你做的鱼，味道……还不错。”说完，像是怕被看到表情似的，快速拉开门，走进了雨幕中。
这句别别扭扭、几乎可以算是她长这么大以来说过的最接近“夸奖”和“认可”的话，让站在她身后的苏晚和魏友泉都愣了一下。随即，苏晚看向魏友泉，两人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讶异和一丝……了然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