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冯·海因里希家族办公室的初步协议,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了“图谱艺术”濒临枯竭的血管。虽然正式的尽职调查和法律流程才刚刚启动,那笔天文数字的资金尚未真正落袋,但那份来自顶级老牌资本的默许和意向,本身就具有扭转乾坤的力量。它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改变了“图谱艺术”周遭的能量场。
之前那些因魏友泉打压而观望、退缩甚至落井下石的合作伙伴和潜在投资者,态度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电话重新变得容易接通,邮件回复的速度加快了,语气也从公事公办的冷淡,多了几分试探性的热情。甚至有两家之前卡住“图谱艺术”关键授权的欧洲文化基金会,也主动派人前来接触,表示“可以重新评估合作的可能性”。
林薇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以高超的外交手腕和恰到好处的信息释放,迅速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局势,并开始为“暗流计划”的后续推进铺路搭桥。公司内部,那种压抑的、濒临解散的低迷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振奋和背水一战的决心。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获得了一次宝贵的喘息之机,但危机远未解除,必须争分夺秒。
苏晚将自己彻底投入了工作。她像一台精密而不知疲倦的机器,高速运转着。每天连续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会议、谈判、方案审核,与冯·海因里希团队繁琐的法律条款拉锯,与技术团队攻克“暗流”平台一个又一个的技术壁垒,与“棱镜”小组筛选、打磨首批上线的数字艺术藏品……她的大脑时刻处于超频状态,处理着海量的信息和巨大的压力。
她强迫自己进食,维持基本的体力,但睡眠却成了奢侈品。无数个深夜,她独自留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只有电脑屏幕的冷光和城市不眠的灯火作伴。咖啡和浓茶已经失效,她偶尔会需要一点点烈酒,才能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太阳穴的神经性头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成功的喜悦是短暂的,更多的是如履薄冰的谨慎和面对庞大未知的焦虑。她不能出错,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可能让这来之不易的转机瞬间倾覆。魏友泉的阴影依旧无处不在,她不知道他何时会察觉,会以何种方式再次出手碾压。这种无形的压力,像一把始终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她需要释放。不是通过酒精,也不是通过那管危险的“星尘”。她需要一种更直接、更原始的方式,来确认自己还活着,还有感知温度和欲望的能力,而不是一台只为复仇和生存而存在的冰冷机器。
一个周五的深夜,在又一次与硅谷的技术团队进行完一场耗尽心神的越洋视频会议后,苏晚感到一种几乎要虚脱的耳鸣和反胃。她关掉电脑,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巴黎沉沉的夜色。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孤寂感和空虚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拿出手机,几乎没有经过思考,手指仿佛有自己的意志,点开了一个极其隐秘的、需要多重验证才能访问的App。这是一个只为顶级客户服务的、绝对保密的高级伴游中介平台,提供的不仅仅是陪伴,更是高度定制化的、满足各种特殊需求的“体验”。
她快速浏览着那些经过严格筛选、照片极具诱惑力却又不落俗套的男性资料。她的目光没有在那些肌肉贲张或气质狂野的类型上停留,而是落在了一个看起来异常干净的少年身上。他叫卢卡(与那个危险的黑手党首领同名,但气质截然不同),资料显示他二十岁,是一名兼职的芭蕾舞者,拥有修长柔韧的肢体和一张混合着少年青涩与某种易碎感的精致面孔。他的眼神在照片里显得格外清澈,甚至带着一丝羞涩,与他所从事的“职业”形成一种诡异的反差。
就是这种纯净与堕落的矛盾结合,瞬间击中了苏晚此刻内心某种扭曲的渴望。她不需要狂野的征服,她需要的是……一种可以完全由她掌控的、温柔的、能让她暂时忘记一切肮脏交易的“洁净”的慰藉。她下单,支付了高昂的费用,指定了地点——她名下另一处极少使用、安保极其严密的私人公寓,要求只有两个字:安静。
一小时后,苏晚出现在了那间装修风格极简、充满现代艺术感却毫无生活气息的公寓里。她洗了澡,换上了舒适的丝质睡袍,没有化妆,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她开了一瓶红酒,却没有喝,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等待着。
门铃响起时,她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她深吸一口气,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那个叫卢卡的少年。他比照片上看起来更高,更单薄。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和牛仔裤,洗得发白,身上带着淡淡的、好闻的皂角清香。他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神有些躲闪,双手紧张地捏着一个旧帆布包的带子,看起来更像一个走错门的大学生,而非一个专业的伴游。
“晚上好,女士。”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晚侧身让他进来。公寓的灯光调得很暗,气氛有些凝滞。
“你……需要我做什么吗?”卢卡站在客厅中央,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与他资料上显示的职业素养相去甚远。
苏晚没有回答,只是走近他,目光仔细地、近乎贪婪地描摹着他年轻的面容和干净的脖颈。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他衬衫的领口,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和细微的战栗。
“跳舞。”苏晚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会跳吗?就在这里。”
卢卡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是这个要求。但他很快点了点头,似乎松了口气。他放下帆布包,脱掉了鞋子,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他没有播放音乐,只是微微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
然后,他开始起舞。
没有华丽的技巧,没有挑逗的意味。只是最基础的芭蕾动作,伸展,旋转,跳跃。他的肢体舒展而柔韧,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内在的、专注的力量和美。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银边,他像一只月下独自起舞的鹤,优美,孤独,又带着一种惊人的纯洁感。
苏晚靠在墙上,静静地看着。酒精和疲惫带来的麻木感渐渐褪去,一种久违的、近乎疼痛的美的感受,像细流般浸润了她干涸的心田。她看着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看着他专注而忘我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他的舞蹈。
这一刻,没有阴谋算计,没有生死压力,没有令人作呕的权力交易。只有纯粹的美和青春的活力,在她面前毫无保留地绽放。
一舞终了,卢卡微微喘息着停下来,脸颊泛着运动后的红晕,眼神亮晶晶地看向她,带着一丝期待和不安,像是一个等待老师点评的学生。
苏晚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擦去他额角的汗珠。她的动作很轻柔,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然后,她吻了他。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没有征服,没有占有,没有发泄,甚至没有多少情欲的味道。它更像是一个疲惫不堪的旅人,在荒漠中终于找到了一处清澈的泉水,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汲取着生命的甘霖。
卢卡生涩地回应着,他的吻干净而温柔,带着少年特有的笨拙和真诚。他小心翼翼地拥抱她,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珍宝。
那一晚,苏晚允许自己暂时卸下了所有盔甲和面具。她没有主导,没有索取,只是被动地接受着对方带来的、笨拙却温暖的抚慰。过程中,她甚至流下了眼泪,不是悲伤,也不是快乐,而是一种积压太久的、复杂的情绪释放。她紧紧抱着那具年轻而充满生命力的身体,仿佛那是暴风雨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卢卡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脆弱,动作越发轻柔,甚至在她耳边哼起了一段不知名的、舒缓的摇篮曲。他的声音干净温柔,像羽毛一样拂过她紧绷的神经。
苏晚在他的怀抱和歌声中,竟然沉沉地睡去了。没有噩梦,没有惊醒,像一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孩子。
第二天清晨,苏先醒来。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卢卡还在熟睡,侧脸在晨光中显得安静美好。苏晚静静看了他片刻,眼神复杂。然后,她悄无声息地起身,穿戴整齐,从手包里拿出一叠远超出约定费用的现金,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也没有等他醒来,便悄然离开了公寓,如同来时一样安静。昨晚的温情与脆弱,像一场短暂而虚幻的梦,随着晨光消散。她知道,自己必须回到那个冰冷而真实的世界,继续她的战斗。
坐进车里,她看着窗外苏醒的城市,深吸了一口气。眼底的短暂迷茫和柔软迅速褪去,重新被冷静和坚毅所取代。那份意外的“喘息”,像给紧绷的弓弦稍稍松了一扣,让她获得了继续拉紧的力量。她拿出手机,拨通了林薇的电话,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清晰和果断:
“薇姐,通知技术团队,一小时后开会。‘暗流’的测试版本,必须比原计划提前两周上线。”
短暂的休憩结束,暗流之下的舵手,再次握紧了方向盘,目光投向远方依旧汹涌的海面。只是这一次,她的眼神深处,除了冰冷的决绝,似乎也多了一丝被短暂温暖过的、不易察觉的柔光。这丝柔光,或许不足以改变航向,却足以让她在无尽的黑暗中,记得自己为何而战。
---
杭州的秋日,是一首被桂花香浸透的旧词。空气微凉,阳光和煦,透过百年香樟的枝叶,在灵隐寺的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魏友泉难得有这样完全脱离工作日程的两天。一场在西湖国宾馆举行的顶尖科技峰会,将他带到了杭州。而他的夫人沈念卿,恰好也与苹果、高通等巨头的高层在此有些必要的会晤。于是,便有了这次短暂的家庭出行,带着他们刚满一岁三个月的儿子,魏子谦(沈念卿取的名字,魏友泉拗不过,只得放弃魏念安这个名字,毕竟天大地大,老婆最大)。
他们混在熙熙攘攘的游客中,衣着寻常得近乎朴素。魏友泉穿着一件毫无logo的深蓝色抓绒外套和一条卡其色休闲裤。沈念卿则更显青春,一件米白色的宽松羊绒毛衣,搭配浅蓝色修身牛仔裤,脚上一双舒适的白鞋。她素面朝天,只涂了点润唇膏,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怀里抱着粉雕玉琢的儿子,看上去不像叱咤商界的女强人,倒像个还在念书的大学生妈妈。
小家伙子谦戴着顶软糯的鹅黄色婴儿帽,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寺庙飞檐上形态各异的神兽,嘴里咿咿呀呀。
“老头子,你看那一对儿,”旁边一位戴着老花镜、挂着相机的老太太,轻轻碰了碰身边的老伴,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羡慕,“郎才女貌,真登对。是刚结婚不久吧?看着真甜蜜,跟画儿里走出来似的。”
老先生顺着目光看去,笑着点头:“是啊,年轻人感情好。那小姑娘抱着孩子一点都不费劲,恢复得真好,身材跟没生过孩子一样。”
他们口中的“小姑娘”沈念卿,正微微侧头,跟魏友泉低声说着什么,嘴角噙着一抹浅淡温柔的笑意。魏友泉低头倾听,目光落在她和孩子身上,平日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也染上了几分暖意。他自然地伸出手,将她鬓边一缕被风吹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熟稔而亲昵。若非怀里抱着个小的,任谁看了,都只当是一对正在热恋、出来游山玩水的璧人。
在大雄宝殿前,他们驻足。沈念卿抱着子谦,微微躬身,并未许愿,只是安静地看着宝相庄严的佛像,眼神清澈而平和。魏友泉站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目光掠过香火氤氲,最终落在妻子和儿子沉静的侧脸上,片刻后,也微微颔首。
从灵隐出来,他们沿着北山街慢慢走向西湖。秋日的西湖,褪去了夏日的浓艳,多了份疏朗清淡的韵味。保俶塔倩影倒映在湖中,远处山色空蒙。
走累了,便在湖边一张长椅上坐下。湖风拂面,带着水汽的清新。小家伙子谦大概是玩累了,也开始不安分起来,小嘴一瘪,发出细弱的哼哼声,小手往妈妈怀里钻。
“饿了。”沈念卿低头,用脸颊轻轻贴了贴儿子的额头,对魏友泉说。
“嗯。”魏友泉应了一声,没有丝毫迟疑,动作利落地打开随身那个看起来也很普通的双肩包。里面井然有序地放着奶瓶、保温杯(装着合适温度的热水)、奶粉分装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