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那就一起玩完!(1 / 2)

洪熙九年,九月。

江南的秋天,本应是蟹肥稻黄、丝谷满仓的丰饶时节。然而,这一年,太湖水网交织的平原上,弥漫的却不仅仅是稻禾的清香,更有一股浓烈的、混杂着硝烟、恐慌与新秩序躁动的复杂气息。

新明控制的苏松嘉湖地区,如同一块被强行嵌入旧明躯体的异质血肉,正经历着一场疾风暴雨般的变革。石猛坐镇苏州,以军队为后盾,新明派出的文官与技术团队为核心,开始大刀阔斧地推行新政。

第一步,便是彻底清算旧有官僚体系。朱明朝廷委任的知府、知县、胥吏,除少数主动投诚且经审查无大恶者留用观察外,其余一律罢黜、羁押,其罪证(贪腐、欺压百姓等)被公之于众。空出的职位,部分由随军文官担任,部分则大胆启用了江南本地一些素有清名、或有一技之长(如精通水利、算术、刑名)而不得志的士子、吏员,甚至包括少数愿意合作的商人代表。这套“掺沙子”的人事安排,迅速填补了权力真空,并开始植入新明的治理理念。

第二步,是经济上的“休克疗法”。新明宣布,以“新明银元”和“舟山通宝”(铜币)为法定货币,限期兑换并废止朱明宝钞及劣质铜钱。同时,颁布《江南振兴令》,核心便是之前在上海实行的“十一税”(农业),以及对工商业实行更加优惠的累进税率,并明文废除一切徭役、杂捐。为稳定市场,新明从舟山紧急调运了大批粮食、布匹、食盐等生活必需品平价出售,并组织工匠恢复因战乱和苛政而停顿的丝织、棉纺、陶瓷等工坊。

第三步,也是最具争议的一步——土地清查与“限田令”。新明宣布,对所有土地进行重新清丈登记,承认现有耕种者的土地使用权,但规定每人(按丁口)拥有田亩上限,超出部分将由官府赎买(以银元或债券形式),并优先分配给无地或少地的佃户、流民。此法令一出,立刻在江南士绅阶层中引发了轩然大波。那些占田千顷的大地主们(许多已逃往应天或别处)自然视之为“刮骨吸髓”,但众多中小地主和自耕农,在经历了朱明朝廷的横征暴敛后,反而觉得这“限田令”虽触动利益,但至少明码标价,且保留了基本田产,远比被无休止的“捐输”盘剥至破产要好。更重要的是,无数佃户和贫民看到了获得土地的希望,对新明的支持度急剧上升。

新明的治理,高效、务实,甚至带着几分不讲情面的冷酷,如同一台精密而强大的机器,强行扭转着江南这架陈旧而破损的社会马车。混乱在短期内加剧——逃亡地主的抗议、旧胥吏的暗中破坏、对新货币的疑虑……但更大的趋势是,秩序在快速重建,生产在缓慢恢复,民心在利益驱动和武力保障下,开始艰难地向新明倾斜。

然而,新明的扩张并非没有代价。控制区域的急剧扩大,意味着兵力、行政资源和补给线的极度拉伸。石猛手中的两个陆战旅,分散在数府之地,已显捉襟见肘。海上补给线虽然通畅,但要将物资深入转运至内陆各处,也非易事。

这一弱点,自然被某些尚存理智的大明官员看在眼里。浙直总督,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在朝廷一片催促“进剿”的噪声中,保持了难得的冷静。他并未贸然集结大军正面攻击新明重兵布防的苏松核心区,而是采取了“结硬寨,打呆仗”的策略,在浙江北部(如杭州、湖州)及南直隶西部(如镇江、常州)层层设防,深沟高垒,同时派出大量小股精锐,冒充溃兵或土匪,不断袭扰新明控制区边缘的粮道、哨所和新设立的官府,意图疲敌、耗敌,延缓新明的消化吸收,并等待朝廷(或者说,等待变数)。

一时间,新明控制区的外围,小规模冲突不断,形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僵持:新明牢牢控制着苏松核心区,并稳步向内消化;而大明则在其外围构筑起一道虽然被动但尚算稳固的防线,并不断进行骚扰。

……

应天府。

与江南前线那紧张而明确的对抗不同,应天的朝堂,已陷入一种近乎癫狂的末日氛围。苏州失陷、苏松嘉湖糜烂的消息,彻底击垮了朱允炆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他不再上朝,终日躲在深宫,脾气变得暴戾无常,动辄打骂宦官宫女,疑神疑鬼,总觉得身边每个人都想害他、背叛他。

齐泰、黄子澄等人虽仍把持着朝政,但威望已荡然无存。他们的任何政令,在宫外几乎都得不到有效执行。更可怕的是,一种“各自求生”的暗流开始在勋贵、官僚甚至部分皇亲国戚中涌动。

这一日,深夜,魏国公府(徐辉祖已死,其子袭爵,但府邸尚在)一间密室中,烛火摇曳。围坐着数人,气氛凝重。除了徐家现任家主,还有几位与徐达有旧、且对现状极度不满的军中勋贵之后,以及一两位在朝中郁郁不得志、家族根基在南方的文官。

“不能再等了!”一位年轻气盛的侯爵之子低声道,“皇上……已近昏聩,齐、黄把持朝政,倒行逆施,江南半壁已归伪……新明。再跟着他们,我等祖上功业,乃至阖族性命,恐怕都要断送!”

“慎言!”徐家家主,一个面色沉郁的中年人喝止道,但眼中同样充满了焦虑和挣扎,“新明……毕竟是叛逆。且其政令,于我等士绅……”

“徐公!”那位南方出身的文官打断道,他压低了声音,“新明之政,固然酷烈,然其行事有法度,言而有信。江南传来的消息,只要按章纳税,遵守其法,产业、性命皆可保全。反观朝廷……我等在应天,不过是待宰羔羊!齐、黄已多次暗示,要我等‘捐献’家产以助剿,这分明是巧取豪夺!何况……新明皇帝,身上毕竟也流着徐家血脉(指徐妙锦)……”

这句话,触动了在场所有人最敏感的心弦。与新明的血缘联系,在此刻的绝境下,从一种尴尬的负担,变成了一种可能的退路。

“或许……或许可秘密派人,去苏州……接触一下?”有人试探着提议。

密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背叛,尤其是背叛他们世代效忠的王朝,是一个沉重到令人窒息的选择。但生存的本能和对未来的绝望,正一点点压垮道德的枷锁。

玉碎,还是瓦全?

对于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既得利益者而言,当旧秩序崩塌在即,寻求在新的秩序下保全自身,似乎成了唯一理性的选择。虽然这选择,充满了耻辱与不确定性。

与此同时,深宫之内,朱允炆在一阵歇斯底里的发作后,瘫坐在龙椅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殿顶繁复的藻井。一个极其隐秘、连齐泰等人都不知道的念头,在他疯狂的心底滋生——既然陆上已无胜算,既然臣子不可靠,那么……朕是否也该有一条退路?如同当年祖父(朱元璋)开局一个碗,或许,朕也该为自己,留一条海上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