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明提出的“郡王”爵位与“海上互助盟约”方案,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大明使团内部激起了巨大的波澜。礼部侍郎等人虽觉此议有损天朝体面,远超“羁縻”之初衷,但吴铭给出的台阶——尊贵的郡王名号、巨额的一次性贡赋以及共同防御西夷的承诺——又让他们难以断然拒绝。尤其是那笔足以缓解朝廷部分燃眉之急的贡赋,对于财政日渐拮据的南京而言,诱惑巨大。谈判进入了更加微妙和复杂的阶段,双方就盟约的具体条款、贡赋的支付方式、以及如何界定“共同防御”的范围等细节,展开了更加繁琐的争执。
与此同时,吴铭暗中与葡萄牙商队的接触取得了初步进展。葡萄牙人对能在远东找到一个不受尼德兰人控制的贸易据点表现出浓厚兴趣,他们不仅提供了一些珍贵的西方海图和关于尼德兰东印度公司舰队部署的情报,还暗示可以设法联络上正在印度洋与尼德兰人激烈竞争的英国东印度公司。一条潜在的、绕过尼德兰人的新贸易和外交渠道,似乎正在缓缓打开。
然而,北方的阴影始终是悬在头顶的利剑。那片海域的幽蓝光芒日益炽盛,空间的扭曲感和低频嗡鸣也愈发清晰可辨。格物院根据观测数据推测,某种“空间门”或类似的存在,很可能正在重新稳定和开启。奉命组建的“北方探查队”已经集结完毕,由徐妙锦亲自督率,携带了格物院所能制造的最先进的观测、记录和通讯设备,以及为数不多的、威力加强版的开花弹和燃烧瓶,准备在必要时进行决死一搏。所有人都明白,这可能是螳臂当车,但在绝对的未知面前,哪怕只能传递回一丝信息,也至关重要。
就在探查队即将出发的前夜,南方传来了一个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科恩总督派往日本幕府的使者取得了突破性进展!由于岛津家在琉球的擅自行动和战败,引起了江户幕府的不满和警惕,幕府将军德川秀忠在接见尼德兰使者后,颁布了新的“锁国令”加强版,不仅进一步限制外国贸易,还严厉申饬了岛津家“擅启边衅”的行为,勒令其收敛势力。同时,幕府默许了尼德兰人在平户的商馆继续存在(虽未明确支持其对琉球的控制),这相当于变相承认了尼德兰人在日本西南海域的优势地位。
科恩的这一手,成功地利用日本中央朝廷压制了地方强藩,稳住了琉球的局面,虽然未能实现夹击新明的图谋,但也极大地巩固了尼德兰人在远东的战略支点,并对新明构成了更长期、更稳固的南方威胁。
“科恩……果然是个难缠的对手。”吴铭得到消息后,喃喃自语。尼德兰人在远东的根基,比想象中更加深厚。
南北两线的外部压力持续紧绷,内部与大明使团的谈判也进入了最后的关键阶段。大明使团在请示南京后,终于做出了有限度的让步:原则上同意册封吴铭为“镇北郡王”,认可新明在内政和军事上的高度自主,但坚持要在盟约中加入“遇有重大海防事宜,需与登莱巡抚咨商”的条款,并且在贡赋数额和支付周期上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这依然是一个充满陷阱的协议,尤其是“咨商”条款,后患无穷。但吴铭权衡再三,考虑到金属船回归在即的巨大不确定性,以及南方尼德兰人站稳脚跟后可能带来的长期压力,他最终决定……接受。
“先稳住大明,赢得喘息之机。”吴铭对核心幕僚解释道,“‘咨商’不等于听令,我们可以利用条款的模糊性与之周旋。当务之急,是必须集中力量,应对北方可能出现的巨变!”
协议草案最终达成。消息传出,新明内部反应不一,有人为暂时摆脱与大明的直接对抗而松了口气,也有人对看似丧权辱国的条款感到愤懑。但无论如何,一个暂时性的、脆弱的外部环境算是营造了出来。
就在吴铭准备全力应对北方危机时,一个来自黑龙江上游、巴特尔辖地的紧急求援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他的案头。信中说,数个与苍狼部结盟的部落聚居地,突然爆发了诡异的“疯病”!患者力大无穷,不畏伤痛,意识混乱,极具攻击性,而且……他们的皮肤下隐隐有幽蓝色的脉络浮现!疫情正在快速蔓延,已经导致数百人死伤,部落联盟濒临崩溃!巴特尔恳请新明立刻派遣医官和军队支援,并怀疑此事与之前出现的“白光”(光球)和部落失踪案有关!
光球的效应,终于以这种可怕的方式,显露出了其狰狞的一面!它不是在改变环境,而是在……扭曲生命!
吴铭看着信中那“幽蓝色脉络”的描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立刻意识到,这远比部落冲突或自然灾害更加可怕!这可能是那艘金属船留下的“遗产”,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针对生物体的攻击或改造!
没有任何犹豫,吴铭立刻下令:暂停一切非必要活动,集中所有医疗资源和军事力量,由老陈亲自带队,火速北上支援巴特尔,控制疫情,隔离病患,并尽可能采集样本送回格物院研究!同时,命令“北方探查队”暂缓出发,但保持最高戒备,严密监视海域变化。
新明的重心,被迫再次转向北方,投向那片被诡异瘟疫和未知恐怖笼罩的土地。然而,祸不单行。就在老陈带领的支援队伍出发后不久,南方监视琉球方向的哨船传回急报:科恩总督在稳定琉球局势后,并未如预期般休养生息,反而再次派出了舰队,开始在新明与大明、朝鲜之间的贸易航线上加强巡逻和盘查,并扣押了两艘疑似携带“违禁品”(指新明试图转口给葡萄牙人的货物)的商船!
科恩显然不打算给新明任何安稳发展的机会,他在试探,在挑衅,在压缩新明的生存空间。
内有诡异瘟疫爆发,外有尼德兰人虎视眈眈,头顶还悬着金属船可能回归的利剑,而刚刚达成协议的大明使团则在一旁冷眼旁观……新明仿佛陷入了自建立以来最黑暗、最无助的时刻。吴铭站在指挥所内,看着地图上那一个个代表危机爆发点的标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和压力。他知道,新明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任何一个决策的失误,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
“传令给林风,”他的声音沙哑却坚定,“舰队前出至贸易航线外围,摆出护航姿态,但绝不允许首先开火。我们要让科恩知道,新明不怕冲突,但也不主动寻求冲突。”
“通知格物院,集中所有力量,优先分析北方送回的瘟疫样本,寻找任何可能的克制之法!”
“另外……”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北方那片依旧闪烁着不祥光芒的海域,“告诉探查队,计划不变,待北方疫情稍有控制,立刻按原计划出发!我们必须知道,那艘船……到底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新明这艘饱经风霜的航船,在吴铭的指挥下,再次调整航向,迎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惊涛骇浪,义无反顾地驶向了命运安排的最凶险的航段。未来的道路,注定布满荆棘与黑暗,但他们已别无选择。
黑龙江上游的疫情如同野火般蔓延,被感染的部落民力大无穷,状若疯魔,皮肤下幽蓝的脉络如同蠕动的蚯蚓,令人不寒而栗。老陈带领的支援队伍抵达后,立刻采取了最严厉的隔离措施,划定禁区,焚烧尸体,并用武力镇压那些试图冲出隔离区的疯狂患者。然而,疫情的根源无法解决,新的病例仍在不断出现,恐慌在幸存的部落民中弥漫,连苍狼部的战士也人心惶惶。格物院对送回样本的分析进展缓慢,那种幽蓝色的物质结构复杂,远超他们的认知范畴,常规的药物和治疗方法几乎无效。
就在老陈于北方焦头烂额之际,南方科恩的挑衅再次升级。尼德兰舰队以“稽查走私”为名,悍然炮击了一艘悬挂新明旗帜、前往朝鲜进行正常贸易的商船,造成多人伤亡。林风遵照吴铭“不首先开火”的命令,强忍怒火,指挥舰队前出对峙,双方战舰在海上紧张地对峙了整整一天,气氛剑拔弩张,险些再次引爆战端。最终,科恩似乎暂时不想全面开战,命令舰队后撤,但扣押商船和货物的行为并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