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感觉,不再仅仅是孤立。那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充满恶意的泥沼,正无声地向他蔓延,试图将他彻底吞噬。谣言如刀,而握刀之人,就藏在这看似平静的学院深处,对他露出了森然的獠牙。
他必须知道,这刀,究竟从何而来?他握紧了袖中那块冰冷的身份玉牌,指尖触到上面冰冷的“天枢”二字纹路,那曾经代表庇护与荣耀的印记,此刻竟也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藏书阁的阴影就在前方,像一座沉默的孤岛,而他正奋力划向它,身后是汹涌而至、意图将他淹没的名为“污名”的狂澜。
金凡轻快地走向一位正在整理符箓的天枢学院同学,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地问道:“嘿,你听说什么了吗?为什么大家都这样看着我?”
那位同学身体一僵,眼神闪烁不定,不敢直视金凡,声音支支吾吾的:“没、没什么,你可能是误会了。”他慌乱地后退一步,匆忙抓起桌上的玉简,“对、对不起,我得去上剑法课了,要迟到了!”话音未落,他便转身快步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金凡独自站在天枢学院东侧最高的揽云崖上,脚下是无尽翻滚的银白雾海,偶有灵禽鹤影冲破云层,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流光。夕阳的余晖泼洒在远处殿宇高耸的琉璃瓦上,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也将仙家学府特有的缥缈云气染上了一层萧瑟的暖色。
他的前方不远处,几位同窗的身影正在云雾缭绕的玉石阶上渐行渐远。他们谈笑着,衣袂飘飘,或御剑而起,或以轻身法诀纵跃下山,身姿说不出的洒脱快意。灵禽的清唳、少年们爽朗的笑语远远传来,本该是令人心旷神怡的仙家晚课归途之景,此刻落在金凡耳中眼中,却像隔着一层冰冷的水幕。
他眉头锁紧,如坚石之上被无形之笔镌刻出两道深痕。目光死死追随着其中一个谈笑风生的背影——那是与他同期入门,平日里多有往来的赵师兄。赵师兄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注视,正兴高采烈地与同行的女修说着什么,指尖甚至有灵光闪烁,像是在比划某种玄妙的剑诀。
可金凡分明感到,就在前一刻,当他靠近他们时,那轻松的谈笑瞬间滞了一下,几道视线交汇,带着某种他无法解读、却异常刺人的意味,随后他们便迅速结束了话题,与他随意招呼两声,便继续前行,留下他孤身一人。
不安如同崖底升起的湿冷云气,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丝丝缕缕,将他裹紧。心头仿佛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寒冰元石,坠得他呼吸都有些不畅。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何同窗们的眼神里,开始掺入了那种闪躲、疑惑,甚至是隐秘的打量?
他强迫自己沉下心神,回溯这一个月来的点滴:在传功大殿听讲,他向来恪守规矩,绝无迟到早退,回答师尊提问也谨慎而答,从未逾矩;去丹鼎阁领用月例的灵石和丹药,虽有时会因杂务晚到片刻,但也谦逊守礼,从未与执事弟子发生过龃龉;
修炼《归元吐纳诀》时,他一直谨守清修法要,绝不涉足旁门左道;哪怕是那日在演武场与人对练失手,剑风扫落了亭角一小片琉璃瓦,也已立刻赔付灵晶并诚心致歉……桩桩件件,细细咀嚼,实在想不出丝毫可能导致风言风语或使人侧目的过错。
是课业?不,月中考评尚可。是态度?他对师长向来恭敬,对同门也无轻慢。是结交了不当之人?他自入门以来勤勉苦修,交际极少,所来往者不过三五个性情相投者。
崖风猎猎,吹动他天青色的弟子常服,也吹得崖边云雾如怒涛翻涌。他低头看着自己指节分明的手掌——这是一双日日打熬筋骨、锤炼灵气的手。
可此刻,他只觉得掌心空荡迷茫,仿佛攥不住任何能够厘清这无形迷雾的线索。一丝丝寒意并非来自刮骨的罡风,而是源自心底深处那个巨大的、不断扩张的问号。它在吞噬信心,搅动着令人焦躁的虚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