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只有两人快速问答的声音,以及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窗外,天色从日暮西沉到星辰满天,再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先生,已是卯初一刻了,您该用些早膳,稍事歇息了。”书童第三次进来,小心翼翼地提醒。
王敬之恍若未闻,直到书童提高了音量,他才猛地回过神来。他看着窗外透进的晨光,又看向眼前虽然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的周文渊,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堪称“表情”的东西——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惊、狂喜和无限感慨的神情。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声音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颤抖:“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文渊,你这些见解……务实、犀利,直指要害!有些想法,虽看似惊世骇俗,细思之下,却……却大有道理!柳明翰(柳山长)这次,哪里是给我推荐一个学生,他这是给我送来了一个……一个……”
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最终用力一拍案几,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一下,畅快地笑道:“大才!此真乃经世之大才也!你的经义策论根基,确实尚有不足,有些地方甚至堪称纰漏!但无妨,无妨!这些死物,老夫可以教你!可你这份洞察时务的眼光,这份务实求真的思维,却是万金难换!”
这突如其来的高度评价,如同洪钟大吕,在周文渊心中震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位“铁面学究”发自内心的欣赏与激动。这种被顶尖学者认可的震撼,远比任何考试成绩都更让人心潮澎湃。
“先生谬赞,学生愧不敢当。”周文渊压下翻腾的心绪,躬身道。
“不必过谦!”王敬之大手一挥,“你且安心住下,休整两日。待我安排,你需通过书院正式的入院考核。以你方才所展之才,即便经义稍弱,一个‘借读生’名额,老夫定为你争来!”他眼中闪烁着一种发现璞玉、急于雕琢的光芒。
与王先生一同用了顿气氛融洽的早膳后,周文渊迎着晨曦回到客栈。他将见面的经过略去细节,只告知张冲和牛大海,王先生对他颇为赏识,不日将参加考核。
两日后,在王敬之的亲自引荐下,周文渊走进了同德书院的考场。
考核的过程严肃而压抑。试卷发下,周文渊快速浏览,心便沉了下去。考题极度偏向四书五经的记诵、注疏的理解,以及严格按照八股格式写作的经义题。这正是他穿越而来,原主基础相对薄弱,而他自己也未来得及完全弥补的领域!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调动起全部学识,字斟句酌,力求工稳。当他在经义题中,试图引入一些与王先生讨论时展现的“务实”思维时,落笔却总觉得格格不入,最终不得不删改,回归到更稳妥、也更平庸的论述。
数日后,榜单公布。
他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周文渊,地字丙班,借读。
成绩评语:经义中平,策论尚可,时务未见殊异。
“未见殊异”四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因王先生赏识而产生的些许自得。他站在那张冰冷的榜单前,看着前面“天字甲班”、“天字乙班”那些陌生的名字,听着周围学子或兴奋或失落的议论,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他以为自己准备充分,以为凭借超越时代的见识可以无往不利。但此刻,他才真正明白柳山长那句“借读生”的深意,明白了王先生说他“经义根基不足”是多么委婉的评价。
在这里,他引以为傲的诗词,他独特的时务见解,在最初的惊艳过后,还是要回归到最基础、也最残酷的学术竞争中来。这里的每一个人,可能都是青州府那样的“天才”,而天才,在这里仅仅是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