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边关朔风(1 / 2)

一九八六年的秋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急切一些。才刚过八月,兴安岭深处的狍子屯,早晚就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山风掠过已经开始泛黄的柞树叶子和依旧墨绿的松针,发出呜呜的声响,卷起地上零星飘落的、最早一批掉下的榛子壳和松塔碎片,带来一种属于北国边陲特有的、苍凉而肃杀的气息。

屯子最东头,那栋新翻修过、墙体还带着新鲜泥土痕迹的大院里,此刻却是一派与外间清冷截然不同的火热景象。郭春海穿着一件半旧的、洗得发白的军绿色棉布夹克,下身是厚实的劳动布裤子,脚蹬一双高帮翻毛牛皮靴,正站在院子中央,目光如同淬了火的探照灯,逐一扫过眼前整齐排列的十来个精壮汉子。

这些都是他精心挑选出来,即将参与首次跨境狩猎的核心队员。老崔、格帕欠、二愣子这几个老兄弟自然在列,此外还有李根柱等几个在近几次出海和屯内事务中表现出色、通过了严格考核的年轻后生。每个人都是类似的户外装扮,身上背着自己惯用的武器——主要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子弹带鼓鼓囊囊,彰显着充足的准备。格帕欠除了步枪,背上还背着他那张几乎从不离身的硬木弓和一壶箭,腰间的猎刀刀鞘磨得油亮。二愣子则有些显摆地摆弄着他那支新弄到的、带着瞄准镜的(虽然是老式)莫辛-纳甘步枪,说是更适合远距离狙杀大家伙。

除了武器,每个人脚边还放着一个硕大的、鼓鼓囊囊的牛皮背囊。里面装着厚实的羊毛毡毯、防水帆布、充足的肉干炒面、盐巴、火种、急救药品、以及各种必要的工具——斧头、锯子、绳索、钢针、鱼钩线等等。所有的装备都经过了反复检查和精简,确保在保证生存和战斗力的前提下,尽可能减轻负重,以适应长途跋涉和复杂环境。

乌娜吉和几个船队队员的家属,正忙着将最后一批准备好的物资递到队员们手中——主要是用油纸包好、防潮的引火绒,以及她带着屯里妇女们连夜赶制出来的、加了厚绒里的皮手套和护耳。乌娜吉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顺,但眼底深处那抹化不开的担忧,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郭春海出门时都要浓重。她默默地将一副格外厚实的手套塞进郭春海的背囊夹层,又仔细地替他理了理夹克的领子,低声道:“一切小心,早点……回来。”

郭春海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这次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上山下海。这是要越过那道无形的国境线,进入陌生而危险的异国土地,其中的风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托罗布老爷子穿着一件厚重的、毛色已经有些黯淡的狼皮袄,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木碗,里面是掺了老山参须子和几种不知名草药的烈酒。他颤巍巍地走到队伍前面,用鄂伦春语低声吟唱起古老而苍凉的祈福歌谣,祈求山神白那恰指引方向,保佑儿郎们平安归来,猎获丰盈。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锐光,他看向郭春海,用生硬的汉语叮嘱道:“春海,山那边,规矩不一样了。眼睛放亮,耳朵竖尖,该狠的时候不能软,该躲的时候……也别逞强。”

“我记下了,老爷子。”郭春海恭敬地接过木碗,将碗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一股热流瞬间从喉咙烧到胃里,驱散了秋晨的寒意。

队伍出发了,没有惊动太多屯民,如同几道融入林间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狍子屯,向着北方那道巍峨绵延的国境线方向迤逦而行。

他们的第一站,是距离边境线只有十几里地的一个叫做“黑瞎子沟”的小镇。这里名义上是个以林业和少量边贸为主的小镇,但实际上鱼龙混杂,充斥着来自各地、怀揣着各种目的的冒险者、走私贩子和情报掮客。低矮的、多半是用原木垒成的房屋歪歪扭扭地分布在一条泥泞的主路两侧,空气中弥漫着木材腐烂、牲口粪便和劣质烟草混合的怪异气味。几个穿着臃肿、眼神警惕的汉子蹲在墙根下晒太阳,目光在郭春海这一行装备精良、气质彪悍的外来者身上扫来扫去。

郭春海按照事先得到的模糊信息,带着队伍来到了镇子最西头一家连招牌都没有、只挂着一个破旧红布条的小酒馆门前。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伏特加、酸菜和汗臭的味道扑面而来。昏暗的灯光下,只有寥寥几个客人,都是些看起来就不像善茬的角色。

郭春海的目光在店内扫过,最终落在了角落里一个独自喝着闷酒、身材干瘦、眼珠子却滴溜溜乱转的中年男人身上。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沾满油污的旧西装,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这就是他要找的线人,外号“地老鼠”的刘三。

郭春海走过去,在刘三对面坐下,格帕欠和二愣子一左一右,看似随意地站在他身后,实则封锁了所有角度。

“刘三爷?”郭春海压低声音,用的是事先约定的暗语,“老家来的亲戚,想淘换点山货。”

刘三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打量了郭春海一番,又瞥了一眼他身后如同铁塔般的格帕欠和一脸精悍的二愣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漏风箱一样的声音:“亲戚?面生得很啊。想淘换啥山货?这边林子深,家伙什不硬,可容易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