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害死了他,还要让他死后都不得安宁,被你囚禁在这牢笼里吗?!”
“朕不准!”晏北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胸膛剧烈起伏。
“你没有资格不准。”戚清越打断他,“大晏始祖赐恩,戚家满门忠烈,为国捐躯者皆可归葬祖陵,享后世香火。我弟弟戚清辞,是元勋之后,理应归家!”
“这是祖制,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
“朕是天子!”晏北玄撑着床沿,身体摇晃,“朕说的话,就是规矩!”
戚清越的嘴角,终于动了一下,勾出一个极淡的弧度。
“那你便试试。”
“明日早朝,下一道旨意,说为了囚禁一具尸体,要废了太祖皇帝为安抚功臣定下的祖制。”
“你看看戚家军会不会答应。”
“你看看满朝文武,会如何弹劾你这位陛下。”
“你看看天下百姓,会如何议论他们这位为了私欲动摇国本的君王。”
晏北玄的脸色,从红,到紫,最后变成一片死灰。他想反驳,想大叫,但他知道,戚清越说的每一个字,都对。他可以堵住一个人的嘴,却堵不住天下人的嘴,堵不住天下人心。
可是放手?
他怎么可能放手!这是他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朕不允。”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固执地,一字一顿地重复。
戚清越眼中最后一点情绪也消失了。
“那臣,明日便撞死在金銮殿上。”
他的声音平静得吓人。
“以死明志,血谏陛下,为我戚家,为我弟弟,讨一个公道。”
“到时,史书会如何写你晏北玄?帝为私欲,逼死忠良之后,复逼其血溅朝堂。”
“你愿意我弟弟的名字,以这种方式,永远绑在一起,遗臭万年吗?”
“遗臭万年……”晏北玄重复着这几个字。他可以背负所有骂名,但他怎么能……怎么能让清辞清白的一生,也背上这种被君王囚禁尸骨的污名?
不,他不能。
晏北玄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
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血肉里,他却感觉不到痛。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眼里的光都熄灭了,只剩下空洞和灰败。
“……三天。”
他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
“给朕……三天时间。”
“好。”
戚清越没有犹豫,转身就走。
“等等。”晏北玄忽然叫住他。
戚清越的背影停住,却没有回头。
“他的墓……”晏北玄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哀求,“朕……将来……可否去看看他?”
戚清越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冰冷的话。
“你,没有资格。”
门被殿外等候的侍卫关上。
殿内,重归死寂。
“噗……”
那根强撑着的气骤然断裂,晏北玄再也压不住翻涌的气血,又是一口血喷出,溅落在床上那人苍白的脸颊旁。
他僵硬地坐在床边,痴痴地看着床上那张脸。
那张再也不会对他笑,不会骂他,不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难过的脸。
眼泪,终于一颗一颗,砸落下来。
“清辞……”
“朕错了……”
“朕……真的错了……”
晏北玄趴在床沿,将脸埋在那冰冷的手边,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哭声从胸腔里撕扯发出。
三日后。
戚清越依约而来。
晏北玄一身素衣,双眼深陷,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
他没让任何人插手,亲自为床上的人擦拭身体,换上崭新的衣袍。指尖划过那冰冷僵硬的皮肤,他想起这里曾有的温度,想起自己曾在这具身体上留下的痕迹,胸口痛得让他无法呼吸。
然后,他弯下腰,用尽此生最轻的力道,将那具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亲手抱起。
他的动作那么轻,那么稳,怀里抱着的是他唯一的珍宝。
晏北玄一步一步,稳稳地,将人放进了那口早已备好的金丝楠木棺中。
“清辞。”
他俯下身,在冰冷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带着血腥味的泪水滴落在对方苍白的脸颊上。
“等朕。”
晏北玄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立下誓言。
“朕把欠你的还给你戚家,把这天下料理好,就去找你。”
说完,他伸出手,亲自将沉重的棺盖,一寸,一寸,缓缓合上。
“轰”的一声闷响。
阴阳两隔。
棺椁被抬出紫宸宫,抬出皇城,抬上了戚家的马车。
晏北玄就站在宫门口,一动不动,任由冷风灌满他的衣袍。
他就这么看着,看着那辆马车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他转身,走回了那座华丽却空旷的宫殿。
这里,再也没有那个会让他心烦意乱,又让他牵肠挂肚的人了。
再也没有他的清辞了。
再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