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上平稳起伏的曲线,是此刻病房里唯一的慰藉。
老陈的生命体征奇迹般地趋于平稳,但他的意识依旧沉陷在无人能及的深海,拒绝任何信号的呼唤。
陆昭坐在床边,双眼布满血丝,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与他内心的焦灼混合,发酵成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默。
“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小林打破了这片死寂,他年轻的脸上写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严肃,“他的身体机能正在恢复,但精神意志似乎放弃了求生。或许,我们可以试试‘梦境锚定法’。”
陆昭抬起头,
“简单来说,”小林解释道,“就是用患者潜意识里最深刻、最安全的记忆场景作为支点,像在梦境里抛下一个锚,将他漂泊的意识拉回来。这需要一个强大的刺激源,一个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的坐标。”
最深刻的记忆……陆昭的思绪飞速旋转,穿过与老陈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些零散的对话,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最终定格在一个模糊的名字上。
老陈曾在一次醉酒后,含糊地提起过一个地方,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怀念——“静语茶馆”。
他说,那里的时光是凝固的,连空气里的尘埃都带着故事。
“茶馆。”陆昭猛地站起身,“一个叫‘静语茶馆’的地方。老式的,放着留声机音乐。”
小林立刻会意,从储物间里翻出了一台老旧的手提式留声机。
当唱针落在黑胶唱片上,沙哑而婉转的《夜来香》旋律便如水银般流淌出来,瞬间改变了整个病房的氛围。
陆昭紧紧盯着老陈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一分钟,两分钟……就在他快要失望时,异变陡生。
老陈的呼吸频率毫无征兆地加深,胸口起伏的弧度变大,仿佛在与那旋律共鸣。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那只垂在床边的右手,五指竟然开始微微蜷曲,继而在空中迟缓而固执地划动起来。
那不是无意义的抽搐。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和逻辑,像一个无声的指挥家,又像一个在虚空中书写秘密的囚徒。
“纸!笔!”陆昭低吼一声,几乎是扑到桌边。
他迅速铺开一张白纸,将笔尖悬在纸上,眼睛死死锁定着老陈的手指。
他的大脑高速运转,将那些三维空间中的虚幻轨迹,转化为二维平面上的线条。
横,竖,转折,停顿……他的笔尖疯狂地追随着那无形的指引,汗水从额头滴落。
几分钟后,当《夜来香》的旋律循环到第三遍时,老陈的手指终于停下,无力地垂了回去。
而陆昭面前的白纸上,赫然出现了一幅令人匪夷所思的草图。
那是一张手绘的地下室平面图,结构清晰得令人心惊:一个主空间,连接着三条狭长的通道,所有通道都指向中央一个用方框标注的区域。
方框内,是一扇被着重描绘的铁门,门上,潦草却清晰地刻着一行字:G-7接收点。
沈清的电话来得正是时候。
当她听完陆昭的描述,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再次开口时,她的声音冷静而果断:“把图发给我,我立刻与最新的城市规划图进行比对。”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陆昭站在窗前,看着远方的城市,那张简陋的地图在他脑海中不断放大、旋转,每一个线条都像是解开谜团的钥匙,却又通向更深的黑暗。
“G-Y接收点”……这串字符像一句咒语。
沈清的电话再次打来时,带来了第一个坏消息和第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静语茶馆所在的老街区在十五年前就被整体拆迁了。”她顿了顿,语气一转,“好消息是,根据地质勘探和施工记录,那片区域的地下结构因为过于复杂,并未被完全爆破清除。你画的那个地下室,现在的位置,正好在‘红眼计划基金会’市中心服务中心的……地下二层。官方图纸上,那里被标注为‘设备储藏室’。”
陆昭的心脏猛地一沉。所有线索,最终都指向了那个巨大的漩涡。
“我以代理律师的身份,申请调阅服务中心的原始施工图纸,被拒绝了。理由是涉及内部安保机密。”沈清的声音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韧,“所以我换了个方法,联系上了一位当年参与那个改建工程的安全员。”
据那名已经退休的安全员回忆,施工进行到地下二层时,确实发生过一件怪事。
他们在清理原有地基时,挖出了一间图纸上根本不存在的、被完全焊死的密封夹层。
切开夹层后,里面只有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和一只孤零零立在中央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柜。
柜门上没有任何钥匙孔,只有一个光滑的暗色面板,后来才知道那是当时极为罕见的虹膜识别锁。
工程队无权处理,只能上报。
很快,基金会高层亲自派人接管了现场,封锁了一切消息。
“我问他,来接管的负责人是谁。”沈清的声音压得极低,“他记不清具体的名字和长相了,只记得一个细节。那人穿着一身白大褂,不像是管理人员,更像个搞研究的。工地上的人都私下里叫他‘院长’。他还说,那人姓李。”
穿白大褂的,姓李的,“院长”。
这三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陆昭脑中的迷雾。
他挂断电话,对小林说:“照顾好老陈,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