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风,带着刀子般的锋利,刮过三十层高的阳台。
警戒线在风中发出“啪啪”的抽打声。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锈蚀混合的气味,试图掩盖死亡留下的痕迹。
陆昭半蹲在阳台边缘,目光如手术刀般一寸寸剖析着现场。
他没有去看楼下那个已经被白布覆盖的“人形”,而是死死盯着阳台的栏杆。
死者是周副局长,一个已经退休、名字安静地躺在“灰色名单”上的老人。
官方通报会在几小时后发布,结论早已拟好:不堪网络谣言与舆论压力,选择自我了断。
多么干净,多么合乎逻辑。
沈清站在他身后,脸色在警方探照灯的惨白光线下显得有些透明。
“法医初步检查,符合高坠死亡的一切特征。”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愿相信的疲惫,“现场没有搏斗痕迹,门窗完好,遗书也确认是他的笔迹。”
陆昭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戴着手套的食指,轻轻点在栏杆一处微不可察的凹陷上。
“舆论压力?”他冷笑一声,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一个在刑侦一线干了三十年,见过无数穷凶极恶之徒的老警察,会被几句网上的污蔑吓得跳楼?”
他站起身,走到已经被抬上担架的尸体旁,在法医诧异的目光中,一把掀开了白布。
周副局长的面容因死亡而扭曲,但陆昭的视线却略过了那双圆睁的眼睛,精准地落在了死者的手腕和颈侧。
“看这里。”他指着死者手腕内侧,那里有一圈极淡的、几乎与皮肤颜色融为一体的勒痕,像是被细绳或扎带紧紧束缚过,但时间不长,只留下了轻微的皮下组织损伤。
接着,他的手指又移向死者的颈侧,靠近锁骨的地方,有一片不太明显的淤血,仔细看,竟是细微的条状,与自由落体时因撞击形成的片状或放射状淤青截然不同。
“手腕的束缚痕迹,是为了控制他的挣扎。颈侧的条状淤血,是有人用膝盖或者硬物死死抵住他,把他推下去时形成的压迫伤。”陆昭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这不是自杀,是谋杀。专业的,高效的,不留痕迹的谋杀。”
他重新盖上白布,转头看向沈清,眼神锐利如鹰。
“他是被灭口的。就在我们把名单提交上去之后,有人立刻行动,拔掉了这颗最容易松动的钉子。”
沈清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压低声音,环顾四周那些忙碌的警员,话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确定提交路径绝对保密?监察组的服务器是物理隔绝的,只有最高授权才能访问。哪怕是小林那里……也可能被监听?”
这个问题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两人之间脆弱的信任空气里。
技术侦查室里,气氛压抑得如同深海。
小林的十指在键盘上翻飞,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比屏幕的光还要苍白。
“找到了……”他猛地停下动作,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陆昭和沈清立刻围了过去。
屏幕上,一行行代码飞速滚动,最终定格在一个时间点上——就在陆昭通过加密通道将U盘内容提交给监察组服务器之后的三分十一秒。
“看这里,”小林的手指在屏幕上颤抖着,“有一个加密的外联信号,伪装成系统日志的常规备份,从监察组的主服务器发出。它绕过了所有的防火墙和监控日志,像个幽灵。我追踪了它的路径,信号经过了七次海外服务器的跳转,最终的终点……指向一个从未注册过的幽灵Ip地址。这个地址在信号传输完成的瞬间,就永久消失了。”
沈清倒吸一口凉气:“三分钟……对方的反应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这不是重点。”小唐的声音带着哭腔,“重点是,要实现这种级别的伪装和跳转,并且在监察组的服务器上创建这样一个幽灵通道,操作者必须拥有……系统最高级别的‘根权限’。那不是普通的黑客能做到的,那是管理员中的管理员。”
“有人在内部。”陆昭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但沈清能听出那平静之下压抑的惊涛骇浪,“而且权限很高,高到可以俯视我们的一举一动。”
办公室陷入了死寂。
窗外的天色开始泛起鱼肚白,但黎明的光亮却无法穿透三人心中的阴霾。
良久,陆昭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打破了沉默。
他转向小林,目光灼灼:“小林,你再仔细回忆一下,老周把U盘交给你之前,除了那些操作指令,还有没有提过别的事?比如,关于那个‘记忆协议’,有没有备份?备份在哪里?”
小林茫然地眨了眨眼,努力在混乱的思绪中搜寻着记忆的碎片。
他闭上眼睛,嘴唇无声地蠕动着,像是在复述当时的情景。
“……我想起来了,”他猛地睁开眼,“老周当时很紧张,他说U-盘里的只是‘钥匙’,真正的‘协议’数据被他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封存了。他说……他说那个封存的协议,只有他‘信任之人’,用特定的方法,才能启动和解读。”
信任之人……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陆昭脑中的迷雾。
父亲陆振华留下的那本笔记里,反复提到过一个名字。
那个在他最迷茫、最叛逆的少年时代,像灯塔一样引导他走上刑警之路的人;那个在父亲去世后,唯一被允许整理父亲遗物的前辈;那个如今已经退居二线,却依然担任着市局高级顾问,德高望重的……
陈国栋。
“陈叔?”陆昭几乎是下意识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他父亲当年最信任的人,就是这位手把手教他破第一个案子的恩师。
“不可能!”沈清立刻出声反对,语气异常坚决,“陆昭,你冷静点!陈顾问是你父亲的至交,也是看着我们长大的长辈。没有丝毫证据,我们不能把怀疑的矛头指向系统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这不仅是程序问题,更是对整个警察队伍信任基石的动摇。你父亲若在,也绝不会允许你用这种猜忌的方式,去毁掉他一生守护的系统信任!”
陆昭没有与她争辩。
他只是默默地坐到电脑前,双手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几分钟后,一份详细的表格出现在屏幕上。
那是陈国栋近五年的所有公开行程、会议记录和私人旅行的报备信息。
而在表格的另一侧,是陆昭从各种渠道搜集到的、关于那位神秘“灰女士”在全球各地活动的踪迹。
两列数据并排陈列,冰冷而残酷。
“信任不是盲从。”陆昭指着屏幕上那些被标红的日期和城市,“你看,陈叔五年内有十七次因‘私人事务’或‘学术交流’离境。而这十七次里,有十五次,‘灰女士’的情报网络在同一时间、同一城市有异常活动的迹象。时间与地点的重合度,高达百分之八十七。”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屏幕,直视着沈清震惊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有力:“父亲教我的最后一课,恰恰不是无条件的信任。而是在所有人都告诉你‘没事’,所有证据都指向‘正常’时,你依然要听从自己心里那个微弱却执着的声音——那个告诉你‘不对劲’的声音。”
夜色如墨,将一栋僻静的别墅完全吞噬。
陆昭趴在对面的小山坡上,冰冷的泥土透过伪装网渗入他的作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