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明被带出模拟室时,突然转头看向陆昭。
他脸上还挂着泪,眼神却像块被磨亮的玻璃,映出十年前那个雨夜——陆昭的父亲倒在血泊里,沈清的母亲握着解剖刀的手永远停在半空。
他会来找我的。赵启明轻声说,就像当年找陆警官那样。
陆昭的手指在手机上悬了三秒,最终按下韩明远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那头传来慈善基金会特有的温和女声:您好,明远基金会——
我找韩先生。陆昭打断她,望着窗外阴下来的天,就说陆振华的儿子,想和他聊聊黑屋子的故事。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突然顿住。
陆昭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像在敲一面即将震碎黑暗的铁盆。
审讯室的顶灯照在赵启明的脸上,他的肩膀还在抽动着,警服袖口被泪水洇出深色的斑。
陆昭将保温杯推过去时,触到杯壁的温度——是方才王警官特意去茶水间打的热水。
“水……”赵启明的喉结动了动,却没有去接,指甲在铁桌上抠出月牙形的白印,“他们给我吃的药,让我记不清白天和黑夜。黑屋子的门一打开,我就听见他说……说我是被选中的孩子。”
陆昭的后槽牙抵得发酸。
他想起模拟室里赵启明掐住协警时的眼神——那不是凶徒的狠戾,是被训练成条件反射的机械。
“谁给你药?”他压着声音,像在拆解一颗随时会炸的雷,“是基金会的医生?”
赵启明突然抓住陆昭的手腕。
他的手指冷得像冰,指甲缝里还沾着模拟室假花的碎屑:“每周三下午三点,穿白大褂的女人会来。她让我看黑白胶片,听雨声里的摩斯密码……她说,敲铁盆能把坏念头锁进盒子里。”他的瞳孔剧烈震颤,“上个月十五号,盒子里的东西跑出来了。那个女人在公园问路,她的包带勾住我手腕,我闻到她香水味……和胶片里的味道一样。”
“胶片里的味道?”陆昭的呼吸顿住——十年前“11·23案”的法医报告里,第三名受害者身上检测出檀木调香水残留,而韩明远的私人飞机里,曾被记者拍到过同品牌香水瓶。
赵启明的指甲陷进陆昭皮肤:“她问我是不是明远基金会的志愿者。我当时就慌了……盒子要炸开了。”他突然松开手,抓起桌上的笔,在审讯记录纸背面狂草,“我敲了十七下铁盆。她倒下去的时候,我听见他在我耳朵里说:‘好孩子,你做得对。’”
王警官的钢笔尖“咔”地折断在记录本上。
他扯了扯领口,喉结滚动两下:“谁在你耳朵里说话?”
“h先生。”赵启明的笔锋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个黑团,“他从不说真名。但他的袖扣会反光,像块绿宝石。”
陆昭的太阳穴“嗡”地一突。
李倩发来的照片里,韩明远在慈善晚宴上抬手整理领结时,翡翠袖扣正对着镜头闪了一下。
他盯着赵启明颤抖的手,看对方用沾着墨迹的指尖,在“h先生”三个字下画了道重重的线:“他说,唯有服从,方可重生。”
“这是口令。”陆昭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王警官猛地抬头。
十年前陆振华的笔记本里,最后一页夹着半张撕碎的信纸,边缘隐约能看到“服从”二字——当时警方以为是受害者遗言,现在看来,更像某种组织的训诫。
王警官掏出手机快速按了几个键,对着话筒压低声音:“老陈,查明远基金会近三年的医疗顾问名单,重点找每周三下午有空闲的女性。另外,把赵启明提到的‘胶片’‘摩斯密码’关键词输进数据库,和失踪人口案做交叉比对。”他挂了电话,指节敲了敲桌上的通话记录打印件,“刚刚技术科发来的,基金会高级顾问周立平这半年和七个失踪者有过联系,其中三个的最后通话地就在城南小学后巷——赵启明说的买棒棒糖的地方。”
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陆昭走到窗边,玻璃上倒映着他紧绷的脸。
楼下停车场,赵启明被两名女警扶上警车,他的头始终垂着,却在经过路灯时突然抬头——目光直直撞进陆昭的视线里,像只被剥了壳的蜗牛,软趴趴的躯体里藏着根刺。
“他在害怕。”陆昭转身时,声音里裹着冰碴,“不是怕坐牢,是怕h先生灭口。”
王警官扯了扯领带:“已经加派警力守着他了。但小陆,你说那口令……会不会和十年前的案子有关?”
“我父亲的笔记里,有受害者指甲里的纤维样本。”陆昭摸出手机,调出父亲笔记本的照片,“赵启明右手小指的茧,和纤维的螺旋纹路完全吻合——他不是第一个工具人,是第十七个。”
审讯室的挂钟敲响凌晨两点。
王警官的手机突然震动,他看了眼屏幕,脸色骤变:“技术科说周立平今晚订了飞曼谷的机票,现在正在去机场的路上!”
“追。”陆昭抓起外套,手在门把手上顿了顿,“但别打草惊蛇。周立平只是一颗棋子,我们要顺藤摸瓜。”
王警官应了声冲出去,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着。
陆昭重新坐回赵启明方才坐过的椅子,体温还残留在椅子上。
他盯着纸上那行“唯有服从,方可重生”,突然想起韩明远在慈善晚会上说过的话:“每个孩子都是未琢的玉,需要耐心打磨。”
打磨。
这个词像把刀,剖开所有伪善的包装。
陆昭摸出钢笔,在“重生”二字下画了道红杠——他需要更锋利的刀刃,剖开赵启明记忆里那层被药物和胶片覆盖的痂。
窗外飘起细雨。
陆昭给沈清发了条消息:“明早帮我拟份心理访谈申请,需要警方批准对赵启明进行深度记忆唤醒。”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听见楼下警笛骤然炸响。
雨丝打在玻璃上,模糊了远处的霓虹,却让“明远基金会”四个字在广告牌上愈发清晰——那抹慈善的红,此刻在陆昭眼里,像未擦净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