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办公室里,空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了。
林正握着手机,站在窗边的角落,整个人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电话那头,张毅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错愕和古怪,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林正平静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郑婉萍。
高远的老婆,市招商局的副局长。
这个名字像一道诡异的闪电,劈开了林正原有的所有推测和布局,露出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更加错综复杂的内里。他原本以为,顺着曹雄这条藤,能直接摸到高远这个瓜。可现在,藤上长出的,却是另一个看似不相干,却又关系更紧密的瓜。
“林老弟?你还在听吗?”电话那头,张毅没听到回应,追问了一句。
“我在。”林正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但握着手机的指节,却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我知道了。先稳住曹雄,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录下来,形成正式口供。在没有我的通知之前,不要对郑婉萍采取任何行动。”
“明白。”
挂断电话,林正缓缓转过身,对上了周立洪那双深邃的眼眸。
市长并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手指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那“笃、笃”的声响,不大,却像钟摆,精准地敲在办公室里每一个紧张的鼓点上。
林正没有立刻开口,他走了回来,在办公桌前站定,似乎在组织语言。他知道,这个新线索的抛出,将彻底改变事件的性质和处理的难度。
“周市长,”林正开口,声音沉稳,“情况,有了一些变化。”
周立洪停止了敲击,身体微微前倾,示意他继续。
“根据曹雄的初步交代,直接指使他、并向他提供资金和作案工具的,不是高远。”
周立洪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
“是他的妻子,市招商局的副局长,郑婉萍。”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浮动,清晰可见。
周立洪没有说话,他靠回宽大的椅背,十指交叉,放在腹部,目光仿佛穿透了林正,投向了更深、更远的地方。
一个市高新区管委会的办公室主任,一个市招商局的副局长。
丈夫,妻子。
这两个身份,这两顶官帽,像两根线,瞬间缠绕在一起,编织成了一张远比预想中更复杂、更坚韧的网。
官场之上,夫妻两人同在一个系统内不算罕见,但身居要职,又同时卷入一桩性质如此恶劣的案件,这在江城,是前所未有的。
这意味着,任何针对其中一人的调查,都必然会牵动另一人。他们可以互为犄角,互为掩护,甚至在关键时刻,可以互相切割,上演一出“丢车保帅”的苦情戏码。这张网,不仅能捕鱼,更能自保。
“小林同志,你怎么看?”许久,周立洪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这个问题,既是询问,也是考验。
林正知道,他接下来的回答,将决定周立洪对这件事的最终态度,以及对自己的信任程度。
“我认为,这有两种可能。”林正的思路在刚才的沉默中已经变得异常清晰,“第一种,也是最简单的可能,就是郑婉萍作为主谋,为了某些我们尚不清楚的利益,独立策划了这次破坏行动。高远对此,或许知情,或许不知情。”
他顿了顿,看着周立洪的眼睛,继续道:“第二种可能,高远依然是幕后的真正主使。郑婉萍的出面,只是他推出的一道防火墙,一个‘白手套’。他利用夫妻这层最亲密、也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关系,将自己隐藏在最深处。一旦事发,郑婉萍可以把所有事情扛下来,而他,最多只是一个‘失察’的丈夫。”
周立洪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林正的分析,与他的判断不谋而合。这个年轻人,看问题已经有了穿透表象、直抵核心的锐利。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林正的语气加重了几分,“都说明了一件事——他们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泄愤报复那么简单。破坏无人机产业园项目,必然能给他们带来巨大的、直接的利益。而这个利益的源头,很可能就在郑婉萍主管的市招商局里。”
“好一个‘利益源头’。”周立洪重复了一句,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林正,望着窗外那片象征着权力和秩序的建筑群。
“这件事,比我们想象的要棘手。夫妻二人,一体两面。动了郑婉萍,高远必然会跳出来。如果证据不足,很容易打草惊蛇,让他们有时间销毁证据,串通口供。到时候,我们就会非常被动。”
周立洪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林正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所以,联合调查组的性质,要变一变。”他沉声道,“对外,依然是彻查高新区项目建设环境。但对内,我们的核心任务,是秘密调查郑婉萍。我要你,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把她藏在身后的那条利益链,给我一节一节地,完整地挖出来!”
“是!”林正立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记住,”周立洪最后叮嘱道,“你需要什么支持,可以直接找我。但在此之前,我要求你,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静静地观察,悄悄地布局。在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之前,绝不能开枪。”
从市长办公室出来,林正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微微有些汗湿。
与周立洪的这番对话,比在审讯室外待上几个小时还要耗费心神。但他心中,却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战意在升腾。周立洪给予的,不仅仅是信任和授权,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驱车,前往市招商局。